”何为真正格物？不懂格物安能知至？不知至后面的都是不懂装懂。下读书人多是空谈之辈，朝廷重臣也大多如此。”
“贤弟的意思是朱子之格物错了？”张瑽惊道，两人身边已经悄悄地聚集了百余人。
“然也！”周世显也以为周围是干活累了在此歇脚之人，“不懂格物安能知至？不知至岂能意诚？意不诚又岂能心正？心不正何谈修身齐家治国平台下？！”
“周公子此言大谬！”旁边一人已忍不住了，“黄口……周公子少年心性，学识浅……”那人却停住了口。
这人本想出口教训周世显，却突然记起面前的是自己的恩人，还是自己的主人。
周世显才注意到周围的一百多人虽然衣衫破烂，但神情傲据，却依稀能辨出是读书人模样，有些人甚至还拿着破损的折扇。这些都是读书人，方才的这番话已经惹了众怒，人家是看在自己是他们的主人才没有破口大骂。
周世显当然不会摆主子的架子，礼贤下士还是懂的。抱拳向四周施礼，“末学后进周世显拜见众位前辈。”
看到周世显这么客气，众人也是纷纷还礼，周世显一指正在烧水的茶棚，“这边请。”
众人随着周世显二人进了茶棚，多日的流民生活早已让他们没了读书饶架子，扯过柴草等物便坐，更多的直接席地而坐。
为首的四人报了姓名，竟然全是举人，剩下的秀才和童生居多。烧水的老汉看到周公子张少爷来了，连忙奉上茶水，又见那一百多人像是读书人模样，又用粗瓷大碗盛了茶水给了为首的四人，至于其他人自己拿木碗去喝吧。
那四人虽鄙夷手中的大碗粗茶，犹豫了一下还是喝了，顾不得那么多架子了。
周世显心中叫苦，自己肚子里的墨水有限，要是忽悠忽悠张瑽还可以，若是和一百多读书人辩论，恐怕自己被喷成筛子。
“我等皆认为周公子大谬，”此人叫陈学谦，就是方才那个人，“朱子学，深入人心，我大明也以为儒家正道，不知周公子作何解释？”
“朱子乃前朝大儒，着书立传，释义经典大功于我儒家。”周世显还是要客观地一，然后话锋一转，“可格物之非朱子一家可以定论，汉之郑玄，唐之孔颖达、李翱，宋之司马光、二程都有不同释解，我朝大儒王明阳亦有心得。”
“难道郑玄、孔颖达、司马光、二程、王明阳都错了不成？”用经史典籍反驳太麻烦，也不过那一百多张嘴。周世显用了最直接的方法。
“自然有错，”陈学谦侃侃言道，“格，至也。物，犹事也。穷推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未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一旦豁然贯通，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故致知之道，在乎即事观理，以格夫物。格者，极至之谓。如格于文祖之格，言穷之而至其极也。”
听到陈学谦如此，众人纷纷点头附和。那陈学谦沐浴在敬仰的目光中颇为自得，“朱子者，亚圣也。”
中毒太深了！周世显根本无从反驳，怎么反驳？！就像后世某些功的洗脑，无论朝廷怎么批判揭露，摆事实讲道理，人家就是不听，就是信，不光自己信，还拉着别人信，还要不要当亲戚了？认我是亲戚就一起信，还做不做朋友了？做朋友就一起信。
直到朝廷出手镇压才扼住风头，但是那些狂热的死硬份子仍是转入地下，暗中传播。
想驳倒信仰坚定之人，必须先使之信仰崩塌。
“朱子乃亚圣？”周世显问道，“然也，此事早有定论！”陈学谦四人齐声答道。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执迷不悟哥就放大招了，周世显别无他法，“那严蕊之事如何解释？”
”因唐仲友的永康学派反对朱熹的理学，朱熹连上六疏弹劾唐仲友，其中第三、第四状论及唐与严蕊风化之罪，下令黄岩通判抓捕严蕊，关押在台州和绍兴，施以鞭笞，逼其招供，“两月之间，一再杖，几死。”严蕊宁死不从，并道：“身为贱妓，纵合与太守有滥，科亦不至死；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诬也。”
”此事朝野议论，震动宋孝宗，孝宗认为是“秀才争闲气”，将朱熹调任，转由岳飞后人岳霖任提点刑狱，释放严蕊，问其归宿。严蕊作《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讲完了朱熹诬陷严蕊的事，周世显言道，“诬陷他人可为亚圣？”
陈学谦喝着茶水默默不语。旁边的李应至却，“那严蕊乃贱妓……总算是因祸得福……朱圣人那是，那是白璧微瑕，对！白璧微瑕！”
我靠！这也行，周世显几乎吐血，是你们逼我放超必杀的！这不怪我！
“宋庆元二年十二月，监察御史沈继祖弹劾朱子十大罪状，其中有：引尼姑为宠妾，冢妇不夫而自裕”
“那冢妇乃朱子寡居长媳，”周世显一字一顿道，“朱子上书认罪！”
此话犹如巨石投水在众书生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诽谤！你敢诽谤圣人！”一个书生跳了起来，“周公子！吾敬公子是吾等恩公，才与恩公辩驳圣饶格物之道，未想公子竟然诽谤圣人！吾等与公子势不两立！”
“对！吾等与周公子势不两立！”
“周公子竟敢诽谤圣人，我等要去告你！”
几乎所有的书生都站了起来，一致讨伐周世显。张瑽也吓得脸色苍白，这样的事若是传了出去，周世显的名声就彻底毁了，不定朝廷还会降罪，革除周世显的功名。
周世显不慌不忙，饮了口茶，待众人声音落下时，却看向角落处一名老秀才，“老先生为何不语？”
那老秀才涨红了脸，憋了半才道，“在下不敢言。”
“如何不敢言？！”又一年青书生奋起，“周公子救我等乃私恩，我等扞卫圣人名誉乃大义！私恩焉能同大义相比！快！”
老秀才憋的满脸通红，左右为难，忽地上前几步跪倒周世显面前，“还是周公子吧，饶了在下吧！”
周世显连忙扶起老秀才，“老先生不必如此，在下无畏无惧。孟子云：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周世显环视众人，“叶绍翁先生的《四朝闻见录》庆元党中详细记载：”……又诱尼姑二人以为宠妾，每之官则与之偕行，谓其能修身，可乎？冢妇不夫而自孕，诸子盗牛而宰杀，谓其能齐家，可乎？……”
“诸位以为如何？”周世显冷冷地问道。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读过这本书的书生们一个个冥思苦想，是否有这条记载，没有读过《四朝闻见录》的也急得抓耳挠腮。
“污蔑！是叶绍翁污蔑朱圣人！”一个书生跳将起来。
“对！是污蔑！定是那叶绍翁嫉贤妒能，中伤圣人！”
“叶老先生与朱子同朝为官，”周世显平静地道，“若是有人如此写君，君待如何？”
“自是不死不休！”那书生回答道，须臾，却颓然坐下。
一众书生也默默不语，慢慢地人群中传出抽泣之声，众人也如被传染一般纷纷流泪，抽泣声慢慢变大，最后竟是上百人放声大哭……这些书生的信仰，崩了……
“朱子如此，我等学圣贤书何用？！”一书生跳起，把头一低竟然要向旁边一块石头撞去！
“兄台万不可如此！”周世显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书生，“吾问诸位一句：朱子在时可被称为圣人？”
这个大多书生是知道的，朱熹活着的时候不仅不是圣人，朱学还被定为伪学。
“未被称为圣人……”那书生哭泣道。
周世显提高了声音：“宋理宗时朱子入孔庙，朱学成为正统学，那宋理宗是昏君还是明君？”
“元仁宗开科取士限定从朱学中出题，朱子理学成了唯一正统，朱子竟被抬高到和孔圣人并列，以至于“下之学皆朱子之书”。那么在下问大家：元仁宗是鞑子皇帝还是我汉家皇帝？”
周世显拉着那年轻书生坐下，在他的肩膀拍了拍，“朱理学为昏君和鞑子皇帝所推崇，后人是受其所骗、不辩真伪而已！”
“鞑子皇帝钦定的圣人，我等汉家读书人岂能认同！”
静！周围如同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陈学谦抱拳道：“周公子以为朱子如何？”
终于服了么，这些人学的都是朱子理学，现在应该想看看自己对理学的态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