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光追上石头，没好气地呵斥：“你不是要求沾喜气么？为何又要走？弄的我在人家面前多跌相。”
石头不服气地说：“早晓得是这样，你就是枪逼着，我也不会来。沾什么喜气，简直晦气。你敢不敢跟领导汇报？”
时光愣了一下，说：“我又没做丢人的事，有什么不敢的？现在就去。驾！”
二人来到草房门前，正遇小唐出门。屋里烟雾袅绕，郝卫国正吞云吐雾，已是一地的烟蒂。郝卫国正盯着桌上电报沉思。发觉时光进门，抬头面无表情的问：“满面红光，遇上什么好事了？”给时光递烟，点上后，吐一口青烟问：“喝酒了？有这样的好事也不告诉我？找我何事？”
时光端起桌上粗碗倒水，又咕咚咕咚一气喝干，抹抹嘴，兴奋地将晚上簿安宁找他颁奖及所谈内容，原原本本地作了汇报。他猜老郝肯定会高兴，甚至还会夸自己几句，亢奋地等待老郝开口。却发现他紧皱眉头，看自己的眼神逐渐深邃起来。
时光愕然，嗯？他为何不高兴？看样子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啊呀，不会是我刚才的汇报引起的吧？
郝卫国叹一口气，将桌上电报揣进口袋，略显兴趣地问，答应了没有？委任状呢？
老郝的神态让他警惕，酒也醒了不少。小心翼翼地说，石头闹别扭，没来得及答应，委任状还没看到。不过，这次不能怪小石头，毕竟他还没意识到，这对游击队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那你准备去当国军副司令了？”郝卫国在他未到之前，郑钧已急电告知，说战区军统特派员以嘉奖游击队之名，和时光谈及双方组建抗日游击武装之事。时光对提议他游击武装上校副司令没有拒绝。郝卫国得知后，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态严重。沉思一会给郑钧回电，建议顺水推舟，趁机将时光派过去。郑钧提醒，事情没这么简单，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真心要用时光，而是借机吞掉游击队，解除皖南地区的我党武装。人家已冠冕堂皇地提出来了，还暗示这是涉及国共合作抗日大局之事。问一下时光怎么回事？战区嘉奖，他为何不向县委汇报？赶快给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做好扫尾工作。恰在这时，时光和石头进门。故而对还在沾沾自喜的时光沉着脸，甩出一句硬梆梆的话。
时光发觉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看自己的眼神，再也不是以前那副和蔼可亲的柔和，不由的先虚了三分，心里扑通几下，感觉刚才的话哪儿说错了。仔细想想，没错呀，国共合作一家人，又不是我说的，为何现在又老大不高兴的？他深感困惑，像只迷途的羔羊深感茫然。他注视窗外的夜空，仍然是黑咕隆咚，自己的心里更是一片漆黑，顿生莫名的惶恐。他不敢面对老郝带刺的目光，细细回味一遍刚才的谈话似有醒悟：老郝脸上的变化，是随着他那一句问话开始的。莫非不该去当那个副司令？啊呀，不得了，糊涂了。他想起鬼子没来广县前，国军是专杀地下党的，两党可谓冤家对头，只是为了抗日才聚头的。难道带游击队去当国军的官不算国共合作？他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无法回答，也不敢再问老郝。酒劲发足，身子燥热，颈后却嗖嗖直冒冷气。看着眼前自己的领路人想，他那眼神，分明是对自己如何抉择有担心！唉！只怪自己酒后亢奋，话多失言了。可话已出口，该如何收场呢？憋了半天，低下头喏喏地说：“老郝，我想现在就在党，行不行？”
郝卫国对他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突兀地提出这样的问题深感疑惑，吐着青烟冷冷地说：“你都要走马上任当副司令了，为何还要求在党？难不成想两党通吃？”
他趁机收口，态度无比坚决道：“哪个讲我要当什么鸡巴司令？我现在是县委领导的游击队队长，怎么可能去当国军的官？祖宗八代也不会答应的。我是想借机名正言顺地接纳国军零散人马，壮大游击队。”
郝卫国喊石头进来，时光后悔带错人了。小石头要说真话，自己的脸面必将被他撕的粉碎，钻地窟窿都来不及。
郝卫国问他为何跟队长闹别扭？
石头瞥一眼自己的队长，说他劝队长少喝点酒，免得喝醉了影响游击队形象。
时光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心说这孩子倒是挺会说话的。
石头出去后，郝卫国问：“你高兴了吧？这么点大的孩子都晓得给你留面子，你却不给我留点面子。你知道吗？你带着游击队去上任，我老郝的面子往那儿摆？战区嘉奖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县委汇报，还喝的迷迷糊糊。喝多酒了，又提出要在党，你究竟啥意思？请你解释一下为何现在要在党？”
时光发觉老郝话带很浓的火药味，想这么和蔼的人都恼火了，今晚肯定闯祸了，再也不敢随便说话。要谈在党的理由，他心中似有千万条。他想说，他心中敬佩烈士方志明同志，决心向英雄一样，坚定党的念想，誓死保家卫国，为穷苦大众过上好日子而奋斗，还有……还有……。但话到嘴边都被舌头挡住了，只呐呐地冒了几句：“我……，我老早就想在党了，只是看你忙的很，没机会提出来。我在了党，就能让你放宽心，就能……进步，就能……表明跟党一条心，就能……，就能……表明革命到底的决心！”他感觉后一句是闭着眼，运丹田之气冲出来的。他心中有苦，有抱怨，又不想暴露自己的活思想：董保民已找李小飞谈话，自己落在徒弟后面在党没脸面。更担心今晚领奖一事，自己本意是想壮大游击队，现在连老郝对自己都不放心，事情传出去很没面子，可能还有人怀疑自己是叛徒，啧啧，多难听？多丢人？不如干脆在党亮明态度，看哪个再敢胡说八道。
郝卫国看着眼前既老成，又幼稚的他，重重地叹口气，沉默少许，问他有没有递过申请？
时光提醒，第一次见面，他就口头提出来了，还不算递过申请么？
郝卫国说，他上次只是问过，没有申请。真想好了，回去写个书面申请交保民同志。
时光还想原来的想法，写个申请容易，要他交给董保民，心里很不情愿。这家伙找徒弟谈话，分明是想让徒弟在师傅前在党，借机寒碜自己。转而一想，现在已是火烧眉毛，急着要跟党亮态度，表决心，打消他对自己的疑虑，还顾忌那么多干什么？干脆要来纸和笔，写好递过去。
“老郝，申请给您了，看看行不行，不行重写。”他心怀忐忑，诚惶诚恐地说。
二
郝卫国看着眼前的时光，着实有些担心：他对国共两党概念模糊，阵营不分。对党的纲领、奋斗目标和相关规定还处在懵懂阶段，对自己为何要加入党组织的愿景，根本没拎清。他入党，是想用他理解的方式向自己表态，动机就有问题。苏鹃难道还未对他展开工作？想不能对他敷衍了事，更不能一味地迁就他。既然他有此意愿，自己就应趁势引导他，教育他，让他在对敌斗争中逐渐成熟起来。接过时光的烟，点上后说：“你想加入组织，我们欢迎，也很欣慰。我先代游击队收下。从现在起，你要按照党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我明后天要去独山村，你给我带封信给苏鹃同志。”说罢，起身进里屋。
时光长长地喘一口气，心里开始平静了。
郝卫国出来交给他一个封了口的信封，坐下严肃地说：“时光同志，要求入党是一件光荣的事，组织上要求你向龙芳同志学习，树立革命信仰。有了信仰就有了前进的方向，心有所信才有动力，才能在革命的征途上行稳致远！你爱人和你岳父都是我介绍入党的，他们没有辜负党的期望，真正做到了‘凡心所想，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说真话，我也很想做你的入党介绍人，更希望你能像他们一样。当然，我对你是有信心的，有人猜你报完仇，会回城当日本人的顺民，我是坚决不相信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你是晓得的，你要用事实证明给他们看。”
时光想，我只说过要传承时家祖业，没说过报完仇回城开药铺的呀，转而一想意思差不多，老郝肯定是听张委员说的。他没想到自己合情合理的想法从老郝嘴里说出来，竟然是想当日本人的顺民。老郝又提及两人初次见面时说过的那四句话，当时他理解，是凡人穿着草鞋布衣，坐船逆流而上，想龙芳父女并没出过远门呀，龙芳常年穿的是自己给他买的半高跟皮鞋，她什么时候穿草鞋了？老郝为何一再说这话？想了一会没头绪，却发现老郝脸上温和起来。目睹循循善诱的老郝，心里很感动。他已察觉到老郝在苦口婆心的启发自己，心灵深处受到强烈震撼的同时，又暗自庆幸遇上这一位良师益友。
郝卫国看他不争不辩，问：“你酒醒了没有？怎么不吭一声？我刚才想，你参加游击队到现在，成绩是主要的，但错误也不少。你既然提出在党，我就多说几句。学习革命先烈，不能光挂在嘴上，要有实际行动。那些烈士为革命流血牺牲，都是自觉自愿的，他们从来没想过自己去当官发财。就说郑钧同志，他从苏联回来，人家多次封官许愿，都被他回绝，心甘情愿，冒着生命危险干着崇高的事业。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是党员，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心中装着人民，要为天下穷苦人争幸福。我给你的书，估计你已看完，建议你多看几遍，相信你每看一遍，都会有新的体会，革命道理不言自明。你同情底层，当队长后能奋不顾身营救群众，说明你对人民群众有着深厚的感情，已有在党的基础。你脑子是灵活，但也有不少活思想。入党是一件神圣的事，从你举手宣誓起，就意味着把一切交给党，为实现方志敏同志描绘的理想社会而奋斗终身。”
时光酒早醒了，愣愣地听着老郝发自肺腑的心声，心里已是波涛汹涌，对党的认识又进了一步。联想到刚刚提在党的心思，自感惭愧。他暗暗告诫自己，既然老郝再一次给自己指了方向，那就再加把劲。我虽然是郎中，不会讲大道理，但我有爱国爱家，爱底层穷苦人的激情，为了这份情，牺牲了也无所谓。
郝卫国看他愣在那儿沉思，想活跃一下气氛，问他为何不当场表明态度呢？听他说主要考虑统一战线政策，不好撕破脸皮时紧皱眉头，说：“你要知道，干革命要爱憎分明，更要善于分辨是非，该坚持的要坚持，该反对的要坚决反对。国共两党团结抗日都是有前提、有底线的。我党一贯提倡在斗争中求团结，从不搞无原则的团结。你今天遇到的情况，差点酿成大错！可能你也看出我对你的担心。我不担心你能带走游击队，我是担心你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你想过没有，如果大家知道这事会怎样看你？游击队会跟你走吗？我估计，你真的去当什么副司令，恐怕连你徒弟都不会跟你走。”
时光无地自容道：“老郝，郝老板，郝大哥，请你不要再讲了，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我没向你汇报是我的错，当时听讲有大洋，高兴的发糊了，没来得及望闻问切一下下错药了。妈的，政府的酒真害人。老郝，狗日的扯谎，我真的是想借此机会发展壮大游击队。”
“不要辩解了，你有这种错误的想法，我和苏鹃都有责任。你打算如何回复那个谈话人？”
时光顿了一下，得意地说：“银子已拎回来了，八抬大轿请我也不去了，惹不起躲的起。”
郝卫国想笑，忍住说：“你想简单了，我这里有老郑同志刚来的电报，跟你谈话的那个人，已经上报了你的情况，说你听说要当上校副司令，兴高采烈，没有拒绝。”
时光终于明白老郝不高兴的原因了，难怪老郝今晚对我态度这般严厉，原来是狗日的已在我背后下刀子。愤愤地说：“我是兴高采烈，我是为两百大洋高兴，游击队去哪儿找这么多大洋？游击队在非常艰苦的苦苦支撑着打鬼子，我当队长的不烦神，哪个烦神？队员们想吃一顿红烧肉，我都没办法解决，那个晓得我的难处？老郝，我再次声明，从接触狗日的开始到离开，鸡巴司令的事，都是他自说自话，我根本没搭腔。怎能说我同意了呢？这人真卑鄙无耻，呸呸呸！”
“不要呸了，还是从自身找原因吧，你没活思想，为何不当场表明态度？余南山和苏鹃遇上这样的事会怎么样？你应该清楚。石头为何听说后甩手就走？这是鲜明的阶级立场和阶级感情。我看你对政府还心存幻想。”
“老郝，你真冤枉我了。告诉你，我心里只有党，对其他什么党、什么政府都不感兴趣。”
“你要引以为戒，希望你说到做到。当了队长就要谨言慎行，言行要跟党保持一致。苏鹃同志已来了几天，你俩相处的咋样？”
时光听他忽然提起苏鹃很警惕，谨慎地说她不错，有政治水平，处事干练。有觉悟，有原则，有胸怀，有远见，和同志们处的好，做群众工作很有一套。两人相处正常。
郝卫国开了笑脸，问：“她真这么好？一点缺点都没有？”
时光故意想了一下，狡黠地说，暂时还没发现她有缺点。他认为，要修补和苏鹃的关系，只能在背后多讲她好话，老郝肯定会告诉她的。
郝卫国点头到：“苏鹃同志参加革命比你早，信仰坚定，对党忠诚可靠，还亲手除了出卖组织的叛徒，你要向她看齐。县委拟任命她为游击队政委，先跟你通个气。”
时光听后很惊讶，忽然暗叫不好，一对政委串一起，这一下自己在党的事没指望了。想起徒弟在党，而自己没希望，心里就不是滋味，有抱怨却不敢流露。严肃地表态：“‘刀子嘴’当政委非常合适，我坚决拥护县委决定。”
郝卫国惊诧地问：“你刚才讲哪个是刀子嘴？是不是讲苏鹃？”
时光没想到稍不留神说漏了嘴，唉，政府的酒真不能喝啊！连忙掩饰说：“我感觉她讲话很有水平，总能让人心悦诚服，没别的意思。”
郝卫国微微点头，希望他能和苏鹃同志团结合作，互相配合，决定事项要尊重她的意见。
时光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踌躇一下，不无担心地问，政委和队长谁说话算数？
“我上次要求你将游击队打造成一支有信仰、有军魂的部队，你忘了？革命队伍的军魂是什么？是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是军人勇敢顽强的战斗意志！今天的事，已将郑处长搅和的焦头烂额，我也被你气的七窍生烟，这样的事今后不能再发生了。你回去要好好反省，要从灵魂深处挖根子。自以为是的毛病要彻底的改一改了。顺便提个醒，这件事还没了结，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他说这一番话，是准备给他上紧箍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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