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昆仑山上的风雪声渐大。
棋盘旁边的古树沉闷地立在那里，落了满枝厚雪。
玉虚宫的殿门紧闭，檐角的宫铃像被冻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茶水已凉，入口是刺人的寒冷。
徐奉行懒懒地曲肘撑在石桌上，灰眸中的情绪寡淡。
“某些人确实该死，但更多人却是被卷入其中的无辜受害者。”
“这一点应当不需要我多说，殿主夫人本就明白。”
方修允难堪地抿直唇线，掩在袖袍下的手正在轻微发抖。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哑的话：“整个璇玑界是不是都已经……”
徐奉行不置可否，手指在茶盏的杯沿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
“不算九重天上的神灵，只说我们目前所在的下界。”
“在那场屠戮中活下来的人只有两位。”
“长生殿殿主谢少禹算一个，我算一个。”
“不过目前的璇玑界还存在第三个活人，那便是新来的系统宿主林青陌。”
方修允呼吸一滞，他不死心地追问：“除了你们三个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徐奉行轻叹出声：“没有。”
他道：“殿主夫人很擅长布置高阶幻阵。”
“当年江与眠为了报复各方势力，在璇玑界布下成千上万道幻阵。”
“后来他幡然醒悟，与扶光仙尊将那些幻阵全部聚拢在了扶光秘境中。”
“他们二人花费了万年的时间才将那些幻阵全部清除。”
“而现在。”
“以殿主夫人的真身莲子为阵眼，整个璇玑界都已被高阶幻阵笼罩。”
高阶幻阵中的一切无限接近于真实。
可就算再怎么真实，假的终究是假的。
不过是末路之人最后的幻梦。
泡沫一样脆弱易碎。
方修允咬紧牙关，神情痛苦地摇着头，一点点抱紧自己。
徐奉行并不做言语，只是神情悲悯地瞧着这一切。
一味地躲避并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方修允死死掐住胳膊，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再发抖。
他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对系统道：“小九，你那边能够查到系统卡牌的使用记录吗？”
如果当初他使用的并非世界重置卡牌。
那么那张卡牌会是什么？
凡是卡牌皆有时限。
他必须得弄明白。
不然……
还有两个月就到九月十六。
届时卡牌的使用期限到期。
师尊、师叔，还有璇玑界中他认识的大家……
总之，方修允必须把一切弄明白。
他不想让事情变得更糟更坏。
听过他问的话，被巨大的信息量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系统猛地回神。
小系统慌乱道：[我可以在穿书局的数据库里找找相关记录。]
[请宿主稍等。]
大约过去了三分钟的时间，系统带着哭腔抱歉道：[并不存在卡牌的使用记录。]
[就连宿主说的，这个世界目前处于二周目的相关记录也没有。]
方修允呼出胸肺里积压的郁气，道：“一点痕迹都找不到吗？”
系统也很慌，识海里，蓝色小圆球的眼睛都变成了x x。
[很抱歉，系统实在无法找到宿主使用卡牌的历史记录。]
它接着道：[一般来说，穿书局对于宿主的各项活动都有进行记录。]
[可系统并不知道这个世界‘重置’过……]
[不对，应该说是系统不知道这个世界已经被卷入进了幻阵里。]
[最关键的是，系统在备份的数据库中也没有找到有关线索。]
[系统的推测是有人故意删去了这些东西。]
方修允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名一直在幕后帮他的诺亚方舟系统高级管理人员。
难道是那个人删去了记录？
方修允对系统道：“小九，你能联系上编号NAS的那位管理员吗？”
系统蓦地静默一瞬，赶在方修允起疑心前急忙出声：[系统可以试着与她进行联系，请宿主稍等。]
方修允应了好，眉目中满是倦意。
不知何时，徐奉行已经命人换了新茶过来，见他捏着山根叹气，便用灵力托着茶盏放至他面前。
方修允撩起眼皮看了眼，低声道：“多谢尊主。”
徐奉行微微颔首，道：“我之前的目标并不在你。”
方修允一愣，随后眉头缓缓皱起。
他心中明白，徐奉行说的是追杀他的那件事。
徐奉行并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只自顾自地说：“我真正的目标在于从你体内剥离出去的心魔。”
“还有试图重新掌控璇玑界的，那群来自‘现世’的人。”
“你很危险，若是被带回现世，对那边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这也是天道的意思。”
不用他多说，方修允自己也清楚。
一个凭借一人之力就能屠戮整个璇玑界的系统宿主，若是被带回了现世……
只要趁自己精神脆弱的时候稍加洗脑。
诺亚方舟系统的那帮人绝对能把他做成一个极好的战争机器。
或者把他当做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在他身上做各种人体实验。
直到榨干最后一滴价值。
“我不会回去现世的，绝对不会。”方修允放下白玉杯，沉声道。
徐奉行淡笑着摇摇头，叹息说：“只是可惜了璇玑界中的众生。”
“幻阵中的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呢？”
方修允喉中干涩不已，清茶入口，苦涩之意浸透肺腑。
脑海里，季枫庭和裴景焕他们两个浑身浴血的画面似在眼前。
两位师长从来没有对不起他。
如果真如徐奉行所言。
他们确实因自己而死。
那他真的罪该万死。
恰在此时系统回来了，它紧张兮兮地说：[宿主，我与那位管理员交流过了。]
[她也查不到关于卡牌的使用记录。]
[但她分析了我们这一批系统宿主能够使用的卡牌。]
[她推测宿主先前使用的卡牌应当是世界范围内的记忆重置卡牌。]
方修允应了好，放在杯沿上的手指微蜷。
他再次看向徐奉行：“敢问尊主可否能将当年真相悉数告知？”
徐奉行嗓音平淡：“事实就如我方才所说那般。”
“你入了魔，屠尽璇玑界。”
“我到的时候，你用自己的真身莲子为众生换得了最后一场幻梦。”
方修允摇摇头：“我说的并非这个，而是关于我的心魔，还有谢卿年。”
“阿年他……是否与我一样都是现世来人？”
徐奉行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负手而立：“心魔只剩部分残渣，目前就在玉虚宫下面镇压着。”
“待殿主夫人离山后我便开始闭关，直至将其彻底除去。”
“至于长生殿殿主的事情……”
他缓缓闭目：“我与他有协议在先，不好多说什么。”
“但我觉得，殿主夫人已经猜对了。”
方修允握紧拳头，起身后对着徐奉行拱手行过一礼。
他将要离开时，徐奉行的话语从风雪中轻飘飘地传来：“真身莲子是你轮回转世的关键物件。”
方修允微怔，沉默地拢紧狐毛披风。
大雪落了他满肩，再回首时古树下已经没了徐奉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