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华没有回应，平静地保持着沉默，不过葛伦娜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反应，她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子，提起手中的小洋伞晃了晃，对他露出赞赏般的笑容。
“上次教我的东西很有趣，我喜欢。”
林曼华于是也微微笑起来，略略垂眸：“您喜欢就好。”
“嗯……”葛伦娜轻笑一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轻飘飘地拉长了语调，最后只留下这样一句话，“有了这个，或许一会儿……我们会玩得很开心的。”
她说完就不再停留，转身脚步轻快地追上了已经先一步进入门后的哥哥们，林曼华也起身，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利维和奥康并没有走远，他们一向宠爱这位体弱多病的、年龄最小的妹妹，此刻也正在等她，看见她施施然带着宠物狗跟上来，才转身继续向里走。
这通道不算很窄，大约能容纳三人并肩。奥康走在最前头，和葛伦娜时不时地说着些什么，利维落后一步，而林曼华走在最后。
林曼华微微抬眼，视线越过他们的肩膀，看见通道尽头似乎是向上的台阶，台阶上方露出一扇门下半部分的轮廓。
他在千手佛、在三个首领身边呆了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个地方，甚至是在里实验室的办公室的里面。
藏得真严实……他想。
不过，那大概也就是他的死地。
“不得不说，我很欣赏你。”
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前面飘来，林曼华微微一怔，分辨出是利维在说话。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几岁，却形销骨立，像是马上就要死去的人，只有一双眼睛又黑又沉。”
利维稍稍偏过头来，分给他一线余光。
“你自愿来当实验体的时候，甚至因为太过弱小而被拒绝。结果你求了半年，研究员没办法，都把事情递到了我这里。
林曼华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是呢，当时我还想，这是谁家的小孩这么不怕死，不知道我们做的是什么实验么？竟然敢这样找上门来。”
前面的奥康笑嘻嘻地回头，轻飘飘的目光扫过林曼华，像是毒蛇盯住了猎物。
“结果……你不仅挺过了实验变成了罕见的共生体，还能十几年如一日地忍受虫血共生的后遗症，忍到了现在。”
利维淡淡地接话：“你不是失败的实验体，也不像大多数成功的实验体一样有被吞噬理智异化的风险。
“你听话、乖巧、能干，有实力也有野心，不论是什么任务都能完成，甚至战斗上虽然没有继承到虫族的能力，但也有精湛的技巧和悍不畏死的疯狂来弥补短板。从各方面来讲，我认为你甚至可以比肩成功的实验体，几乎没有破绽。”
“我也很喜欢你呢。”葛伦娜轻快的嗓音响起来，少年回头，投来看到心爱玩具一样的欢喜眼神，“哥哥们都不在的时候，还好有小狗陪我。”
葛伦娜体弱多病，很多时候都被安置在疗养院里，只有少数时候才能被放出去“玩”。在利维与奥康忙碌的时候，林曼华常被两位首领派去照顾和陪伴这位大小姐，为她解闷。
“你太稳定了，我都忘了你是个失败品啦，小狗。”
少年给出这样的点评。
林曼华仍旧没有说话，四个人之间陷入无言的沉默。
轻重不一的足音错落在不算空旷但也不算狭窄的空间里，无端地带来一种沉闷而压抑的窒息感。
那道门就快到了。
“……我很意外，以你的共生情况，但凡这些年间你有一次失控，你就必死无疑。”
利维侧头观察着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终于问出那个他好奇了很久的问题。
“我原先以为，是野心支撑你走到今天，但现在我是不是应该问，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你的‘野心’……支撑着你一路走到今天？”
林曼华怔了怔，脚步慢了片刻，又恢复原先的速度。他似乎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像是在和友人交谈一样轻松地笑笑。
“非要说的话，或许是……想念吧。”
他先是看了一眼奥康与葛伦娜，随即与利维对上目光。男人眼神幽深，充满探究的意味，而他不闪不避，眼里甚至流露出一种即将解脱的释然，一种彻底的平静与温和，甚至有着微微的喜悦。
喜悦……？
利维有些困惑地想要皱眉，但他不动声色地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他定定地看了林曼华一眼，不置可否。
“……是么，我知道了。”
在谈话结束后，他停下了脚步，四个人齐齐站在门边沉默。
片刻后，三兄妹挪动了脚步，分散开来，露出身后的门。
“我仍然保留对你的评价，你对我们来说都是很称心的属下。”
利维的视线看过来，他指了指这扇门，平静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这是你的最后一个选择，我尊重你的决定。”
林曼华凝视着他，片刻后又看向奥康和葛伦娜。
奥康的视线满怀趣味和恶意，他抱着双臂叼着糖棍，漫不经心地含混道：“如果你推开这扇门，那么我们就会送上最后一份大礼；但如果你‘迷途知返’，我们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而葛伦娜甜美地微笑着，就像一个精致漂亮的瓷娃娃，她并不言语，只是微微歪头，似乎很好奇他的抉择，琉璃一样的眼睛里却已经掺杂了和哥哥如出一辙的恶意。
林曼华的目光最后落到这扇门上，他握着长柄伞的手微微收紧，却似乎听到心跳声被无限拉长，心脏一下一下地鼓动着，他的心情在这心跳声中彻底安宁下来。
这是他的死地，他早有预料。
苍白的漂亮青年忽然露出一个真切的笑，这是一个彻底放松下来的笑。这张昳丽的面容向来都带着烙印一般柔和驯顺的表情，可现在它忽然变得生动起来，在彻底变得灰暗之前绽放出了最后的鲜活光彩。
他不再犹豫，上前一步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