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万年县重逢，原就是你们设计好的对不对？”
“那日晚上，亦是公主一手设计。”
“枉微臣那时还觉得对不住公主，为此愧疚多日。”
帝辇已经走远，栗华清便将一腔恨意尽数投注到淮安公主的身上。
“公主和皇上这些日子背地里一定在笑话微臣吧，笑话微臣就像个傻子一般，被你们耍得团团转，为此微臣没了妻子，没了家。”
“既已做到这般地步，那公主干脆要了微臣的性命好了。”
“公主杀了微臣啊。”
那双素来雅正的眸子染上癫狂，失了对生命的渴望，栗华清是当真觉得生不如死。
他什么都没有了，偏偏抢走他所有一切的人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他要如何做？又能如何做？
上天何其不公，为何要这样戏耍于他？
愤懑在胸腔中游荡，淮安公主的手腕被他握得生痛，淮安公主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直接给了栗华清一巴掌。
栗华清脸偏到一侧，依旧是麻木的。
淮安公主没有犹豫，又给了他一巴掌。
“清醒点了吗？”
“栗华清，本公主从前是很有些欣赏你的，但从欣赏到失望，也不过用了三日而已。”
“越了解你，方才发现，你这人，做儿子做朋友，为官上都是极好的，偏偏做夫君不好。”
“连本宫都这样以为，你觉得姜意呢？”
“不合适的人，总归是不合适的。”
“你扪心自问，姜意不曾喜欢你，不曾对你怀有期待吗？”
“你再扪心自问，不是你毁了这份期待吗？”
“是你太过贪得无厌，太过自然的去牺牲于自己来说最亲密的人，才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是你之错，本宫也是近来方才发觉，你这人瞧着最是端方，可内里的虚伪只怕连你自己也没瞧明白。”
“当初你面对诱惑时，有没有一刻心中是被迷惑的。”
“无非是用责任将你内心潜藏的欲望给遮掩了罢了。”
“这原也没错，人无完人，你即便是这般，本宫也是欣赏你的，本宫相信你只是一时不察，走了歪路，你骨子里依旧是从前本宫认识的那个柔软善良的人，亦或是说你往后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过去于你来说是伤痛，于姜意来说也是，你不适合她，她也不属于你，那么你想要什么。”
“是你亲手放弃了她，在你母亲同她的性命之间，选择了你母亲，那么就别后悔，这世间不只有一个姜意，你想要的从来也不只是一个她，不然你不会那样待她。”
“说什么被算计了，不过是给自己找理由罢了，你可曾真真切切将她给放到第一位上。”
“我们女子所求，无非是有人能将自己给放在心尖尖上。”
“这玩意儿你给不了她，我皇兄给得了。”
“你做了人家夫君，难道便理所当然的得到人家的喜欢，让人家围着你转，被害了性命也以德报怨？”
“这世间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做不好一个夫君，被换了本是应该。”
“本宫曾十分欣赏你，如今言尽于此，但望栗卿能尽快放下。”
葱绿色的裙裾划过栗华清的鞋面，淮安公主缓步离去。
栗华清喉头滚了滚。
“公主说得简单。”
夺妻之恨，如何能那般轻易的放下呢？
“旁人放不下，但本宫相信栗卿能够放心。”淮安公主的声音放柔了一些。
素来不爱饮酒的人于酒馆中抱着一坛又一坛的酒，仿若不要钱一般的倒入自己的肚中。
本想借酒浇愁， 忘却一切，然而他眼前却总是浮现姜意的身影。
当年初见，是他在姜家饮酒过甚，吐出了血，偏又不敢被人知晓，他那时人微言轻，生怕被人觉得不好。
是堪称瘦弱的少女递上来了那方帕子，关切的问他“如何了”，她嗓音甚至有些哑，又因为内敛的性子，不过与他说了一句话，面上便布满霞光。
那是栗华清第一次认识姜意。
彼时知晓姜意的身份，栗华清并没敢肖想。
直至后来日复一日的关注，让这个少女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映像。
她柔弱又可怜，偏难能可贵的是在这般环境下也能这般善良。
少年在那几年里曾生出很深的怜悯之心，他想要救赎她，想要她过得好一些，更好一些。
得知宁远侯府世子顾沉欲求娶姜意，姜夫人为此烦忧之后，他更是毫不犹豫的求娶姜意。
抱得美人归的那一刻，栗华清是激动的，颤抖的。
被母亲借故叫走时候，他不是没有看清楚姜意眼底的失望。
但他那时告诉自己，再等一等，他们是夫妻，往后会有长长久久的时日。
他会将自己的情谊诉诸给她听，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会让她越来越好。
是什么时候背离初衷的呢？
大抵是从最初的那一刻，他便与自己的初中背道而驰。
他想救赎她，结果却是因他的缘故，让她陷在痛苦的泥沼中不可自拔。
诚如淮安公主所说，他总是以为，姜意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他便还有机会，有机会待她好，有机会弥补他。
所以会首先让她忍耐，首先选择牺牲她。
但姜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人便有选择的权力，她在太久的失望中选择了放弃他，去选择更好的人，又有什么不对吗？
一切的道理栗华清都知道，他只是不甘心。
哪怕他知道他自己做了很多的错事，也不甘心。
在姜意的这件事上，他恍然发现自己自私到了极点。
被赶出酒酒馆，流落街头的时候，栗华清生出了浓浓的茫然。
这天下很大，可没有一处是他的家。
他没有家了。
他失去了曾经那个满眼都是他的妻子了。
坐在街角瑟缩成一团，陷入昏睡中，又被雨水打醒，听到稚童凄厉的叫声。
出于本能的反应，栗华清循着声音过去。
衣着破烂又瘦弱的少年一瘸一拐的往前跑，而他身后赫然是一个彪形大汉。
栗华清没有犹豫，直接便拦了上去。
文弱的书生如何是这人的对手，栗华清很快便被掀倒在地，但他依旧死死的抱住他的腿，并让那男孩快点走。
被打的吐血，眼前一片模糊的时候，他忽然便回想起自己幼时想要为官的初衷。
他自小便失去了父亲，母亲一个人将他养大，其间艰辛不必多说。
世人多是恃强凌弱之辈，他们吃了很多很多的苦衷。
那时栗华清想要做官，是想要锄强扶弱。
但似乎他也在一点点的走偏。
骤然醒悟间，栗华清眼前忽然变得清明。
于三日后，栗华清醒来后，做的头一桩事情便是将自己的母亲给送官。
而他自己则选择了辞官、剃度、云游。
栗华清想，或许自己就是一个俗人，所以在这俗世沉浮中，总是免不了被迷了眼。
他不想做一个功利的，让自己也讨厌的人。
那就离开吧。
从此后但行好事，莫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