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到家时陈缨依旧在奋笔疾书，我看着她乌青的双眼，有些担忧地问：“陈缨，你多久没睡觉了？”
陈缨头也没抬地回答我：“两天？三天？记不得了。”
我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陈缨，考研难道比命还重要吗？”
“嗯，科考比命重要。”陈缨将书翻了一页，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
我没有理她这句玩笑话，随手拿起一支笔转了起来，“你北大的提前面试怎么样？”
“挺好的，很有希望，导师对我印象很好。”陈缨随口回答，看见我在转笔，终于停下了手里的事，把头转向我。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诡异的表情，充满着好奇、探究、琢磨的陌生感，我的寒毛竖了起来。
“这是什么？”陈缨笨拙地模仿着我的手部动作问。
“转……转笔啊。”我忍不住结巴起来，“你……你不记得了？”我开始试探她，“从前你转笔很厉害的，还参加过比赛呢。”
陈缨一双眼睛盯着我，似笑非笑，眼神仿佛穿透了我的身体，“是吗？我可能忘了。”
台灯昏黄的灯光将陈缨的影子拉得狭长，巨大的影子下，我坐着的身影仿佛一个矮小的婴孩，显得那么的无助。
我看见狭长的影子旁边横着长出了两只长长的耳朵，坐在椅子上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我转向陈缨，手不由自主地摸上手腕上的菩提手链，假装冷静地问：“你……你是谁？”
“我是陈缨啊，姜平平，你怎么了？”她诡异地笑了一下。
“你真的是陈缨？”我狐疑地继续问她。
陈缨没有搭理我，低头写字。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我凑近陈缨，将手搭到她的肩膀上，她身上的体温有些低，我略担忧地问她：“陈缨，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身上怎么这么冷？”
她随口回答，“我没事，你早点睡吧。”
我的余光瞥到她的手上，看见了她怪异的握笔姿势，我心中的疑惑加深了几分，转头又看向她写字的笔记本，我感到自己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下垂。
我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蹑手蹑脚地转过身，刚想迈开大步逃离，就听见身后一个鬼魅的声音传来。
“姜平平，你要去哪儿啊？”
“我……我出去买点儿吃的。”我哆哆嗦嗦地回答，根本不敢转过头去看她。
一只狭长的手爪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我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灰色的手，那只手干瘪瘦弱，没有一丝血色，指甲颀长，好像电视剧中出现的僵尸的手。
“我跟你一块儿去。”陈缨的爪子微微拱起，指甲眼看着就要插进我的肉里。
“去死吧。”我一把撸下手上的菩提手串向“陈缨”丢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此时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居然是那个邪门的古董铺，或许是因为安娜曾经救过我，又或许是因为伊伊这只女鬼让我感受到了它们那个物种的柔情，总之，我鬼使神差地跑到了古董铺。
我躲在柜台那里瑟瑟发抖，倾听着寂静的黑暗中任何一丝响动。
过了不知多久，我试探性地探出一个角，找寻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她没有跟来。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正当我要站起身时，门口一个飘忽的影子遮住了昏暗的路灯。
我慌忙蹲下身，又捂住了口鼻，感受着那个影子的一举一动。
古董铺的门被打开，墙上的小鸟挂钟跳出来报了十二下。
是子时了。
我感到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住了，影子几近停滞的呼吸中走进了店里，在靠墙的柜子前停留了一下，随后又转向了另一个柜子。
她停住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总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我将双手扒到柜台的边，一点一点地往上探头。
那个我不认识的陈缨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此时她正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样东西。
我将头又往上露出了一点儿，陈缨拿着那样东西转向我，我终于看清楚了她手里的东西。
一根白玉制成的毛笔。
我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不是因为我心中的恐惧完全消失了，而是因为我在她脸上看到了笑，一种满足的，愉快的，和善的笑。
白玉毛笔发出一阵红色的光芒。
“绮贞，别玩儿了，把哥哥的笔玩儿坏了他会生气的。”老妈子从小姑娘的手里夺过笔，有些埋怨地说。
“我也要用笔写字。”半大的粉白小姑娘糯糯地说。
老妈子被逗笑了，“你到年纪了自然会送你去学《女诫》的。”
“哥哥在学什么？”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老妈子，懵懂地问。
“好像在学《春秋》吧，王妈又不识字，哪懂得那些。”老妈子拿起手里的女红绣了两针。
“那我也要学《春秋》。”小姑娘很倔强地说。
“女娃娃学那些做什么，还不如跟王妈学些女红，以后嫁人用得到。”
小姑娘嘟着嘴，很不高兴地样子。
哥哥读书总是偷懒，下了学就在父亲的书房里默书，说是默书，其实就是在打瞌睡。
小姑娘每次都会跑去捉弄哥哥，用笔沾满墨汁在他的脸上画王八。
可是很快，她就不满足于捉弄哥哥了，她被哥哥丢在一边的书卷所吸引，虽然其中的很多字她都不认识，但是她从认识的那些字里，拼凑出了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她被那个更广阔的天地吸引，她感到自己好像长出了一对翅膀，像小鸟一样飞向了那个天地。
她开始偷偷在哥哥的私塾门外旁听，私塾的先生是个和蔼的老头，每次他看见窗户外面站着的小姑娘，都会清清嗓音，将书讲得更清楚些。
门外梅花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春去秋来，小鸟长成了大鸟，天地之间，变得更广阔了。
她用白玉毛笔写下漂亮的楷书，“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门外的小鸟扑腾着翅膀，往太阳的方向飞去。
红色的太阳下，父亲正对着一张聘书和一个告示叹气，“我儿已考了三次了，这次恐怕仍是没有什么希望，若论天资，还是绮贞更高些。”
母亲在一旁附和，“是啊，可惜怎的就生了个女儿身呢。”最终，父亲无奈地拿起那张聘书，仔细端详起来。
门外的绮贞攥着自己的衣角，她的眼睛盯着父亲手上的聘书和母亲手上的红色鸳鸯女红愣愣出神。
最终，她回过神，望了望小鸟飞走的方向，红色的太阳照在她身上，很温暖，也很广阔。
她的脸上露出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