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童言无忌
男孩把唐棠揽回怀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台风早就来了，风雨大了很久了，破损的管口灌进更多雨水。
所幸水泥管被预制的微带倾斜，雨水血水都是往破损那一端汇集，两个孩子这一头，勉强还能栖身。
“糖糖。”男孩积攒了很久勇气，忽然轻声叫怀里的宝贝。
盖着西装外套，暖暖的，拍哄了很久，她大概枕着风雨声，快睡着了。
“嗯？什么，哥哥？”小丫头迷迷糊糊，却还是很礼貌，一点起床气痕迹都没有，看起来从小家教良好。
从骨子里萌发的高贵，不是生活艰困能轻易磨灭的。
一如烂在灵魂上的鄙陋，再多富贵荣华也掩饰不去。
“糖糖，以后哥哥不管拥有什么，都会跟你分享。”男孩心平气和，却像是一句刻上心头的誓言，平淡却郑重。
“噗！”小丫头在他怀里笑了，有些小傲娇。
“我爸爸说，小孩子承诺的以后，都是童言无忌！”
“我爸爸说，对童言无忌认真的人，都是小笨蛋！”
“我爸爸还说，糖糖最聪明！”
“我不是小笨蛋，我才不相信——童！言！无！忌！呢！”小小的唐棠，十分聪明地说。
男孩沉默了，她怎么这么软萌，这么可爱，这么聪明，这么强大，这么……让人心疼。
那一句想告诉她的“哥哥不是小孩子”，终究没有说出口。
许久之后。
“糖糖，能不能送哥哥一样东西？”这句请求，被男孩掩饰的幽若呓语。
“什么？”这声应答，高度怀疑是条件反射，又萌又迷瞪。
“你的头发。几根就好。”
“头发？为什么呀？”唐棠揉揉眼睛，勉强坐起身。
虽然还没得到答案，却乖乖拢过身后的马尾辫。
迷迷瞪瞪的小蛮妞，抓起辫子虎虎撸了一把，手里剩了两三根长发，顺势伸到男孩眼前。
“这些不行哦，要糖糖亲手拔下来，带发根的才可以当礼物。”男孩一板一眼，理由满分，拒收。
“嗯？发根很珍贵吗？好奇怪哦，为什么要发根？”小丫头嘀嘀咕咕，从额前拔了几根刘海。
有些疼，因为每一根都带了发根。
“哥哥，这些可以吗？”唐棠摊开小手心。
“嗯，谢谢糖糖。”男孩悄无声息脸颊微热，把唐棠给他的头发小心拢在一起。
仔细捻成小小一缕，藏进马甲口袋，按在左边胸口位置。
“好奇怪的礼物，哥哥，糖糖的头发能做什么呢？”小丫头好奇极了。
“糖糖，睡吧。”
因为她那一句“童言无忌”的定义，男孩选择了沉默。
实现诺言之前，他不想空许承诺。
男孩给她盖好外套，把她小腿放平，确定她舒舒服服靠在自己怀里，继续拍哄。
——
糖糖，哥哥总有一天能证明，哥哥承诺的以后，不是童言无忌。
你送我的礼物，能让我不至于弄丢了你。
哪怕不小心弄丢了，天涯海角，我也会再次找到你。
多年之后那句她曾说过的童言无忌，早已随她的消逝，沉寂于维港深深的海底，而他却整整记住了一生。
*
拂晓的时候，唐棠忽然醒了。
她不是饿醒的，不是冻醒的。
她确定是直觉。
她很强烈地害怕，她和男孩藏身的地方，要被发现了。
健康强壮的男孩经过几个小时自我修复，勉强好了一些，唐棠一动，他也跟着醒了：“怎么了，饿了吗？”
他忍不住轻轻揉揉她的小鼻子，微带宠溺，浓浓的满足填满了自己的心扉。
“嗯，好饿哦！哥哥，我想起我逃出来那间仓库还有吃的。这么早风大雨大，肯定没有人来抓我们。我现在偷偷跑回去拿，你等我一会儿好吗？”唐棠大眼睛一转，开始生成第一个爱的小谎言。
“可是，我觉得不安全。”男孩立刻否定。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白天了，台风过后一定会有巡逻人员来查看码头安全。
那时候会比较安全，就算绑匪在附近，也不敢明目张胆挑战公务人员。
你再忍耐一下，到8点过后试着去拿东西好不好？”几个小时的互相陪伴，男孩已经对如何顺毛撸糖糖，十足的驾轻就熟。
“可是……”好吧，此路不通。
唐棠又开始生成第二个爱的小谎言：“我忽然想起来，你的血好像滴在观景长廊那边了，我不确定一夜台风有没有把血洗干净了。
哥哥，我想去看看！就看一眼，那边离我们这里好近，跑出去一下就可以回来，如果还有血，我再很快地清理掉，好不好？
天亮了很多人来了，看到血迹就可以锁定我们这里了，万一是坏人先看到呢？”唐棠小朋友充分演绎出未卜先知人设，丝毫不讲究血滴早已被她冲洗干净这种小细节。
男孩纠结了，清俊的浓眉拧在一处：“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安全。”
“哎呀，只是确认一下，我可以跑很快的，不会那么倒霉遇到坏人啦！”唐棠一脸乐天，大大咧咧从男孩怀里爬出来，不着痕迹往破损口爬去。
“唉，糖糖！”男孩忽然生出强烈不安，极力喊住唐棠不想让她出去。
“呃，哥哥，你都知道我叫糖糖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小丫头开始打岔，继续小幅往前挪动。
只要挪到出口，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男孩笑得温暖：“你应该还没上学吧？叫我萧哥哥吧！等我们平安到家，我再教你认识我的名字。”
“好的！小哥哥，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话音未落，人已经钻出去了。
“唉！糖糖，回来！”男孩急了，怎么有种着了道的后知后觉。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不顾双臂伤口，撑着水泥管道底就想起身往破损一头爬过去。
谁知稍一用力，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在已经凝固了的，自己的血泊旁。
*
唐棠钻出水泥管，风雨立刻打湿了她的公主裙。
她在接近临海公路的地方，看到几束手电光。
是绑匪！唐棠心里清晰闪过这个念头。
顾不上凌晨风雨彻骨寒冷，她迅速借助堆场货物掩护，往临海公路跑。
几束亮光在临海公路附近货物和篷布堆，探头探脑照了一会儿，最终往露天堆场方向去了。
小哥哥没有行动能力了，比自己体力还要差，不能让他们发现他！
谁都知道往人身上划那么多伤口会死人的，那些人既然故意这么做，就不止是像绑架她那样，仅仅为了要钱。
落到绑匪手里，她还有机会活，小哥哥肯定活不了！无论如何要把这些人引开！
唐棠朝手电光跑近了一些，四下张望，看到几个比她高的金属桶。
她每个推了一下，都是满的。太重了，她一个六岁小女孩根本推不倒。
她脱下小皮鞋，朝铁桶使劲抽打了一下，弄出很大声响，迅速借助周围货物遮挡，往临海公路窜过去。
“什么声音？在那边！”手电光位置果然有人回应。
这个人声音她听到过，把她抓上车用手帕捂她口鼻的男人！
还好，那么是来找她的。
看见她，就不会去搜寻小哥哥了。
他们要钱，她应该能好好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唐棠很快跑到了公路边，恰好有一辆车就要经过，车速很快，远光灯在风雨中亮出很远。
唐棠冲到公路上，迎着远光灯挥舞小手。
手电光位置的人很快看到她：“光哥，是那个小的！女孩那个！在那！”
“不管小的，找大的要紧！小的丢了才百来万本金，看那家人家也不是敢赖账的，吓唬一下接着供利钱就好。大的丢了，麻烦大了！”光哥立刻确立战略目标。
“大的搞不好都扑街了，还管他找不找到，东家说那头事已经算办成了，干嘛还找？一个小孩，身上的血流不到早晨的，等几天让警察报尸体就好了。”
“放你的屁！那头办成是那头的酬金，这头找到确认没气了才算办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规矩都不懂，你脑子被猪吃了吗？”这光哥听起来还挺有职业规范，对雇主很讲绑匪武德。
“那也不能让那个小妞在这拦车啊，不得给她弄晕了看管好吗？万一真让她拦下来报警了，警察一过来咱们不是都完了，那还怎么找大的？”
“也对！先把小的抓过来！”三个臭皮匠果然能敌一个诸葛亮，好主意是蒙对的。
这就是一群业余绑匪群策群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