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上聊事儿，也是有规矩的。
一般来说，都是先扯些闲篇，谈谈大家亲近的过往，拉近感情。等几杯酒下肚，气氛渐渐起来，这才聊到要紧的事儿。
那种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的，只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大伙儿特别熟稔，是真正的哥们，干什么都没必要拐弯抹角。第二种则是双方身份相差过于悬殊，完全不用绕弯子。
今儿在场的这五位，都是奉城商界顶尖儿的人物，在各自的领域，都是名副其实的龙头老大，虽然地位还是略有差距，却也相差不远。
故此还是照着规矩来，一边喝酒吃菜，一边扯闲篇。
当然了，他们之间的闲篇儿，也不可能是张家长李家短，那是街坊大妈的闲篇。作为奉城商界的风云人物，他们聊的是最近市里特别火热的招商引资，还有棚改工程。
“沈总，听说张家屯那一带的棚改工程，莫小米已经打算交给你们公司去干了？”
卓汉民坐了首席，隐隐就有以其为尊的架势，主动挑起了话题。
被称为沈总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闻言笑道：“哪有的事，就是提交了标书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看沈总的神情，却是隐隐有几分得意，可见内情绝不那么简单。
卓汉民撇撇嘴，有些不悦地说道：“沈总，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今儿个在座的，就咱们这几位，谁也不是山炮。大伙儿都已经知道了的事，你还这么藏着掖着。”
“棚改工程这一块，本来也是你们的强项。”
因何这么讲？
老沈就是沈伟力的堂兄弟，跟卓汉民和卓汉卿的关系差不多。
在此之前，棚改工作一直都是沈伟力在负责的。
这种情况，倒也不是奉城独有，全国各地都差不多。
没有过硬的关系，你就别惦记政府工程了。
那玩意，就不是给平头老百姓预备的。
越是闭塞的地方，这种情况就越明显。
“卓总过誉了……不过干了这么多年的棚改工程，我确实有一些经验。”
这就差不多等于承认了，张家屯的棚改工程，以后就是他老沈来干。
卓汉民等人的神色都变得有几分古怪。
这事吧，确实透着蹊跷。
你要说搁在以前，张家屯的棚改工程交给老沈的公司去干，那是“天经地义”，沈伟力管着这事嘛。
但是现在，这一块工作不是被卫江南硬生生抢走了吗？
怎么施工方依旧找的沈伟力的人？
周文保说道：“看来，江南市长还是蛮讲究的……”
话音未落，其他四人望向他的眼神就变得更加古怪。
“呵呵，听这话的意思，周董对卫江南很佩服啊？”
卓汉民不阴不阳地说道。
周文保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当即反问道：“怎么，卓董不佩服江南市长吗？在此之前，哪个副市长能一口气搞到五百亿资金，一揽子解决奉城全市的棚改工作？”
好吧，一个尊称“江南市长”一个直呼其名，已经分了亲疏。
卓汉民嘿嘿一笑，有点轻蔑地说道：“周董，看来你也是一个识时务的人啊。”
早先龙雨泽和卫江南刚来的时候，你何等嚣张？
简直牛逼上天了。
现在刚被人家揍了一顿，马上就跪得这么干脆利落。
倒也是个人才。
周文保丝毫不以为忤，大大方方地承认：“卓董，我一贯佩服有真本事的人。不瞒大伙儿说，我要是早知道江南市长那么牛逼，嘿嘿……”
“嘿嘿”后边就没有了，但那意思，大家都懂。
“这么说，这次轧钢厂闹事儿，也是周董按照卫江南的意思在搞的？”
周文保眼珠子一瞪，说道：“哎，卓董，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这次是人家职工代表大会的意见，和我周文保有啥关系？和江南市长更没有啥关系了。”
“卓董，你们卓家，好歹也是奉城的名门望族。树大根深的，有些话，还真不应该乱传，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知道吗？”
咋的，我老周真的沦落到了哪一步？
是个人都敢跟我甩脸子，来敲打我一番？
卓汉民你特么也姓卫吗？
卓汉民仰起脖子猛喝一口，冷笑着说道：“周董，你也不用威胁我，我卓汉民不是被吓大的。”
“要我说，你们这事儿，干得就是欠考虑。”
“哦，我倒是很想请教一下卓董，怎么就欠考虑了？”
周文保也不回避躲闪，大大方方就承认了。
赵土改跟他说得明明白白，这次轧钢厂重新改制，是卫江南下的一盘大棋，他周文保想要自救，就必须冲在最前边，给卫江南“挡子弹”。
要是搁在以前，周文保指定是会“撇清关系”的。
想都不想，就会习惯性地把责任都推到卫江南头上去，自己躲在背后。
但赵土改警告过他，他要是敢这么干，那就是找死。
你特么刚交了“投名状”，反手就把自家“老大”推前边扛雷？
“嘿嘿，周董，当年国企改制，你知道有多少个类似轧钢厂的企业吗？比轧钢厂更大的国企都改了。”
“当然，你是没赶上。”
说到这里，卓汉民嘴角又闪过一抹轻蔑。
你个“暴发户”！
说到底蕴深厚，你姓周的拿什么跟咱们卓家比？
我们卓家在奉城政界商界呼风唤雨的时候，你特么还在办公室给老同志打开水！
“当时国企的处境有多困难，我相信在座各位都是很清楚的。要是不改制，所有企业都得死，基本上活不了。”
“当初要不是民资大量进入托盘，早就崩了。”
“怎么，现在缓过劲儿了，就要过河拆桥，搞秋后算账那一套？”
“这不是妥妥的忘恩负义吗？”
“这个先例一开，奉城永无宁日！”
周文保就笑了。
吓唬谁呢？
“卓董，这话过了啊，哪有那么严重？”
“我还真不信了！”
“是吗？”
卓汉民也冷笑起来。
“那就走着瞧吧。”
“不过老周，我提醒你一句，有些事吧，卫江南可以干，你就必须得考虑清楚了。”
“人家有官身护体，你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