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我之劫难6
阿宁扭头朝窗外去看，夕阳染红的江面一艘敞篷小渔船缓慢驶来。船夫和她十六七岁的女儿头戴斗笠，分立头尾，一篙一篙用力撑着，中舱全堆着鲜藕、菱角之类的鲜货。
船夫五十来岁，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船女正值妙龄，瓜子脸旁边有一个很深的酒窝，一双丹凤眼，神情专注。
老船夫拄住竹篙，一只手搭在眉梢，隔着老远喊道，“巧云她爹，又去城里啦！”
“是啊，刚上岸的鲜货，得赶快送去。城里人都喜欢新鲜。”
“乔爷爷好。”
“诶！巧云长大了，巧云她爹以后就该享福咯。”
“哪里哪里。”巧云爹笑得憨厚，看得出他对自己这个女儿很是疼爱。
两船擦身而过时，两边都斯文道，“慢去慢去。”
“还是头一回见这里的姑娘长这么好看。”这姑娘睫毛很长，在藏寨里的女孩子里，皮肤算得上很白了，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明显的还未经世事，单纯简单，眼神干净得如澄澈的辰溪水。
萧珏稳稳坐着用饭，听阿宁说她长得好看，用眼尾瞟了瞟，不置一词。真是淘气，偏要去羡慕别人的容貌气度。只是···眼角低垂下，愉悦的心情忽而低沉，压住了眼里潋滟光华。
老船夫看他们吃罢晚饭，也开始准备自己的。盘腿坐在船舷，挂着饵的竹竿往河里一抛，捏捏胡子闭目养起神来。
萧珏收拾桌子，阿宁跑出来看老船夫钓鱼虾。刚爬出舱外一看，呀！天上好一轮明月，月下石壁同河面，一切如镀了银，同白日里完全变了一种调子。
乌篷船停在岸边，打算就在这河湾里过夜。滩涂狭窄，两岸石壁倒垂，几乎要坠进船来，人却无法上岸了。
三两根鱼竿垂在船身，老船夫专心垂钓没理她，阿宁看了会只好走进船舱自制钓具。
“你猜老翁能钓多少？”
正在擦手的萧珏闻言，抬头触及她眼里跃跃欲试，无奈道，“别捣乱，老翁还未吃晚饭。”
“刚才请他一起吃，还不干。”阿宁轻哼，猫腰在船舱里翻找钓具。他们的行李不多，沿途买的小玩意就已占了泰半，她记得有过细条状的东西可以充当钓竿。
“船夫看我们不似寻常过客，吃住都讲究，哪里会前来讨气受？我们生活方式不同，阿宁别为难人家。”
“你看我像刁钻不讲理的吗？”
“现在看着挺像。”忍住笑，萧珏看她翻得满地都是，主动上前帮忙收拾，竟意外瞧见阿宁包袱里散落出来一封红色庚帖。
愤怒、悲哀、恼怒、不堪，一时间所有情绪涌上心头，他不能自抑，一掌拍在矮桌上，伤心的盯住同样意识到阿宁。
“你说来暮阙城，我以为，你是不知道的。”萧珏嗓音苦涩，集天地之光的眼底光亮渐渐黯淡下去，有种名为痛惜的情绪在心底滋长。
不知该如何说来，阿宁避开他悲伤的目光，丧气地坐下来，将下巴搁在窗台望向被月光照亮的河面。河面波光粼粼，很安静，月光很皎洁，因此能捕捉到偶尔跃出水面的银色小鱼。
她如跃出水面透气的小鱼一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闭紧嘴巴，没有回头，“你要回镇西侯府，还是去边城都护府？”
“你都知道了？”她这么说来，萧珏的脸上悲伤更加明显。她知道，为什么不反对？她不是跟她的母亲一样不喜欢皇城，不想走进权势的漩涡吗？
阿宁没有回答他，短暂的沉默让萧珏什么都明白了，少年神色颓败地踉跄坐下，不死心继续问，“你见过他了？并且有了好感？”他们一起长大，几乎天天见面，阿宁见没见过萧荣机他怎会不知道？心底却难过得不得不这样去想。
“不是的，萧珏！”不忍他如此难过，阿宁走过去，隔着满地翻乱的行李跪坐下来仰头看他，心里难过道，“不要这样。这会让我觉得对你不起。”
是他口不择言了。阿宁她也是为势所逼的吧。何况阳庄主本就十分赞成这门亲事，“我明白了，阿宁。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是我手中的权利还不够大。如果有一天···”
萧珏藏在黑暗里的眼睛忽然有了星星点点野心，欲望也随着野心、心痛的产生而膨胀。不过那双眼依旧明亮，是银河光带也比不过的璀璨。是希望，也是他的期盼。
“你要做什么？”这一刻，阿宁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从来宽厚和善的萧珏，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她有一点害怕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有点像野兽，像眼睛发绿的狼。心里越发难过，“你的爹娘为国守边，深受羲朝百姓拥戴，你不要让他们为难。”
萧珏从来不是一个平庸的人，他惊才绝艳，头脑不凡，从小到大玩的游戏从来都是他以绝对优势获胜。何况出身太宗一脉，本就是萧氏皇室的萧珏，本就可以参与夺位之争。所有人见了惊才绝艳的萧珏，都认为他不会甘于平庸，唯独她不这样认为。萧珏很喜欢如今的生活，他不是一个有野心喜欢权利的人。
但现在，她忽然害怕了。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清他了。
面露惶色不安的少女，仿佛怕了他了，萧珏瞬间清醒。是啊！父母极疼爱他，知他执意要留在兰泽山庄，便把一切好东西送来。明明守边艰苦，还能抽出时间往返两地来看他。在他请父母出面提亲之前，父母已提过此事，他才知道从小一眼就喜欢的女孩早已有了婚约，圣旨赐婚，是国婚，未来是皇家媳妇，太子妃，不能更改。
他实在是不能去伤他们的心了。陪了阿宁五年，也离开爹娘五年，他应该回到父母身边尽孝了。他忽然觉得很难堪。她早就知道，知道只能陪他这一次了。
船舱里的气氛很压抑，甚至阴沉。河面上静悄悄的，连跃出水面来呼吸的银鱼也不敢弄出一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