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横剑绝歌
阴云四合。
暮霭沉沉。
靖真仍在上元观中打坐。
外城已破，但上元观依旧完好无损，在这场战争之中，他保持了中立。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眼见太阳坠落下去，靖真越发紧张，从蒲团上站起来，在屋中来回踱步。
忽的，一个急促的步音从外面传开，是他的首席大弟子。
“师父，玄玉师兄求见你。”
靖真霍然道：“在哪？”
“在前院，他似乎受伤了。”
靖真快步奔出屋内，一眼看到面色苍白的玄玉。
这是他师兄靖洪唯一的弟子，此时正一副极其虚弱的样子。
“玄玉，你师父呢？”
玄玉似乎经历了世上最恐怖的事，眼神之中布满了惊恐，道：“师叔，我师父他……”
话还没说完，靖真飘然上前，探手在玄玉的气脉之上仔细探测片刻，道：“你伤得很重，似乎是遭遇极强的冲击，究竟是怎么回事？敢情是炸丹了？”
玄玉摇了摇头，道：“我师父他要焚身炼丹，我……”
——呼！
靖真提着玄玉冲天而起，以极高的速度掠出道观，在山岭之间兔起鹘落。
他的轻功已然超出了一般武者的想象，就算没有任何借力的点，依旧可以在空中飞行很长的距离。
这还是他一边走一边给玄玉运功疗伤的情况下。
“伱师父还在原来的地方吗？”靖真一面飞行一面说道。
玄玉摇了摇头，道：“行羽山地火不够，我师父又换了个地方，但是能量依旧缺乏，所以我师父才……”
靖真道：“别说了，你指路我带你飞。”
“好。”
一老一少，在山野里全速奔驰，旋即冲出山林，一头冲进荒野之中。
远处还有兵士在行军，看见两个一身白袍的人影涉过大河，在空中不断呼啸远掠，全都呆立当场。
这是只有宗师才有的威能。
一个眨眼的功夫两道身影再度消失在原野之上，消失在苍茫的东山上。
忽而下起一阵雨粉。
靖真腾起身子掠过一片丛林之后骤然感到一阵心悸。
这是不可能的。
要知他的修为早已超越达到了心魂枯淡，潮涌不惊的层次，决计不会无来由的有这种感觉。
但，凝神感知，将炼神得到的极敏锐无感释放笼罩四周。
林鹿在奔行，野兔在吃草，鸟儿在飞行。
花草树木，一举一动，尽数落在他的感知大网里。
唯独没有一个人类。
敢情是师兄突遭大变，影响了他的心神？
靖真大感不妥。
就在不久之前，他得到师兄传来的消息，说自己丹成有望，请他前去观摩。
然而，师兄却卖了个关子，没告诉他自己在何处炼丹，只说七日之后丹成，着他勿要急切，只要时候到了前去即可。
这符合靖洪一向做事的作风。
这位诡异的道士一向做事不可捉摸，狂妄怪异。
但是天元大丹这四个大字一旦出现，立即叫靖真好等，连续七天茶饭不思，整个心神从原本的完美无缺的状态跌落下来。
也许只是担心师兄……好吧，主要是担心天元大丹心切。
靖真如是自我安慰，旋即继续加快速度，朝着玄玉所说的方向狂掠而去。
但。
那种恐怖的感觉不但没有随着他的忽视而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沉重，到最后，俨然有一种被一头可怖的野兽盯上的感受。
靖真再不犹豫，猛然间停在树林之中。
“师叔，怎么停下了……”
靖真道：“现在，你听我的，一会儿我叫你往哪里走，你就往哪里走，然后去找苍王府的孔雀妃，懂得了吗？”
玄玉大惊失色，道：“我师父他还等着咱们呢！”
靖真缓缓摇头，“为今之计，不只是你师父的问题了，一个不好，真会出大事。”
玄玉嗫嚅道：“师叔你呢……”
靖真笑道：“没人能杀我，但若只是一味逃走，难以摆脱此人。”
说完，忽然朝着山坡之下的位置大喝道：“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跟了老道这么远，不敢出来一见？？”
声音传出去极远，盖住整个山坡的区域。
久久无人应答。
无声的对峙。
良久之后，山下淡淡的薄雾渐渐的变了颜色，从原本淡淡的白色缓缓变成一片血红色。
玄玉目光瞪大，眼神无限惊恐得看着那血色的浓雾一点点的将脚下的山坡彻底笼罩住，树木花草山石在血雾之中渐渐变了模样，眼前景色大变，面前的一段空间仿若一片九重炼狱。
一股腐烂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置身于万人尸骨坑，简直臭得惊天动地。
“还在躲躲藏藏？！”靖真大喝道，浩然真气勃发，登时令那股压迫而来的血雾退散不少，让玄玉获得了呼吸的权利。
“我本不想杀你，为何不能让本座顺顺利利的得到天元丹？”
阴恻恻的声音从浓雾之中传来，一只巨大的脸从浓雾里显现出来。
靖真凝神打量那副面孔，道：“你……血魁老怪？？？”
“桀桀桀，你怎都跑不掉的，你死了我喝了你的血也能知道你师兄在哪。”
那张脸硕大无比，宛若一个庞大的骷髅，眼眸之中发射出嗜血的红芒。
靖真大喝道：“玄玉，你现在先走，我等会去找你！”
“师叔……”玄玉长大了嘴巴。
“快走！”靖真老道面色从容，给了玄玉一种强大的安全感，立即转身狂奔离开，适才靖真老道以浑厚精纯的先天能量为他疗伤，现在他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
“哪里走？？”
一只血色大手从血雾里探了出来，血光灿烈，光华大盛，一瞬之间从山坡下面飞了过来，横跨了数百丈的距离，直接笼天罩地朝着小鸟一样飞行离开的玄玉抓去。
“狂妄！”
靖真也是动了真火。
他大约是明白了，血神教的血魁老怪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他师兄已经练出了天元大丹的消息，因此前来抢夺。
然则究竟是谁泄露秘密呢？
一时间念头纷至沓来。
掌中白芒骤然飙射出去，宛若风雷掣电洞穿了那只大手，玄玉脱此困厄，一时间犹如鸟出樊笼，头也不回的鼠遁远去。
血魁老怪。
血神教之中臭名昭着的存在，成名于一百年前。
彼时还是靖真老道的师父刚刚成为出道的年代，血魁老怪彼时已经练成血丹，四处劫掠气血武者，惹来了一场浩大的围攻。
当时整个沧海城的正道武者都为之出动，这老怪不但没死，还金蝉脱壳，借助新练成的躯壳逃遁。
此后数十年间这老怪凭借血神教的神通不但度过了武林之中的种种劫难，自己还将身躯练成极致，达到了万象无形，生灭无碍的层次。
是的。
这片血雾，便是血魁老怪的身体。
这已经是宗师之中顶级的层次。
这老怪不知以何种逆天的手段竟然练成了血元婴。
咚咚。
咚咚。
咚咚。
血囊由实转虚，血魁老怪已然远远超越了此前方铭所遇见的鬼影老怪等人，此时整个空间之中的血雾之中似乎被这股莫名的心跳声震得抖动不已。
“小崽子，你师父当年遇见我都要跪下求饶，你要跟我作对吗？”
沙哑的声音立即传来。
靖真老道早将师门传承数百年的上元剑提在掌中，剑身之上纹刻着奇异的纹路，看上去玄妙无比。
“看剑！”
靖真轻喝一声，长剑遥指那遮天盖地的厚重血雾。
“好好好，老子现在就吃掉你。”
血色大手再次从山下探来，此番那大手见着遮天蔽日，宛若一只苍龙大爪，从云层之中探下。
“剑龙，起！！”
靖真暴喝一声，长剑脱手飞去，宛若流行划过夜空，在空中变成了一个笔直的弧线，初时只是一点，陡然间化作三条白色的剑气狂龙，洞穿那只大手。
龙吟声，冲天而起。
大手竟然被那巨龙噬咬脱离了血雾。
——哗啦啦。
血滴宛若大雨在空中倾泻洒下。
一阵音浪勃发。
靖真运气神功，五气朝元，登时一个浑圆的气罩将他笼住。
这是上元观的师承功夫上元剑罡，称得上是无坚不摧，将靖真老道护得严严实实。
四周，被那血点泼洒的花草树木立即腐烂，比那硫酸雨还要恐怖。
许多野生动物哀嚎不止，被那血点腐蚀，露出森森白骨，情状无比惊悚。
靖真老道看着这副情景，面色岿然不动，以剑罡护持，双目电光暴射，武功运转到极致。
在他的感知之中，玄玉此时正在百里之外狂奔。
但，距离安全还差得远，这点距离，血魁老怪要想追到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剑流！起！”
靖真双目异芒大作，当即挺直脊背，瞬间一股滔天的神力冲出天灵盖，四处扩散。
所谓血为气之营，气为血之帅。
凡人肉体凡胎，缺一不可，少了一个都会死。
然而，武者练到宗师的层次，气与血高度凝练，混合唯一混混融融，化作宇宙之中最为原始的精纯能量，这才是宗师与宗师之下武者不一样的原因所在。
剑罡猛然炸开，以靖真为中心的方圆数丈空间中，重重剑芒演化，缠绕，变成了一个翻腾的剑湖，这数丈的空间之中，除了靖真自己，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生物活得下来。
但见他屈指一弹，一点微光骤然闪灭，漫天剑芒追随微光而去，初时只为一道气流，旋即像是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到最后变成一片呼啸的泥石流，以剑芒造就的狂暴洪流在空中倾泻下去。
剑啸锁长空。
杀气盈天地。
“好，没想到小崽子比你师父还了得，横竖老夫已经几十年没有活动腿脚了。”
人脸砰然炸开。
笼罩了山体的血雾瞬间沸腾，一时间血光滔天，山体之上的树木开始疾速摇摆，爆裂的拔地而起，土石崩飞，在空中逐步滚在一片，在血潮之中的血液的粘合之下，真成了一片高度凝实的血色泥石流，朝着铺天盖地的剑芒冲击过去。
轰隆声响，登时血雨纷飞，土石木屑纷飞四散，在空中彻底炸开。
巨大的冲击波令无数的草木掀飞出去。
靖真老道闷哼一声，提剑翻飞出去，落在大石之上。
血雾刹那散去。
一个血红色身影出现在山体之上。
——呜呼！！！！！
——老夫要吃人啦！！！！！！
苍老的身形滴溜溜一转，登时周身炸开一阵血色的龙卷暴风，直接在原地消失。
这是血神教的诡秘身法，曰为血影九幻，一下遁入虚空，消失无踪，再次出现，已在百丈开外。
万道血芒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朝着靖真老道飚去。
呼啸声充天塞地，骇人至极，山上狂啸之声传播不止。
靖真面色沉凝，犹如暴风雨之中岿然不动的山岳，一把长剑将周身护持得水泄不通。
但，
抵挡了百剑之后，立感全身疲软，不但是招式对拼损耗甚巨，更兼那老怪的血液似乎蕴藏剧毒。
靖真此时再次分神感知，玄玉已经完全消失在他的感知距离之外，知道对方已经逃脱。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剑光骤然勃发，当开漫天血雾，硬生生的在笼罩一切的血潮之中劈开一个缝隙，当即驾着剑光向外奔逃。
天昏地暗。
日月无光。
苍茫的山林之中，一个白袍人影兔起鹘落，后方，则跟着雪崩一般的血影浪潮。
一时间无数哀嚎四散，鸟兽奔走狂叫。
百丈。
数十丈。
数丈。
血潮已然蔓延至身后。
这一刻，靖真无限后悔自己未曾将师门的功夫练到极限，以至于在今天这场生死拼杀之中攻伐无能。
漩涡宛若从漏斗滚下。
靖真奋起神力，掌起一道爆裂的剑流，冲向那从天压下的巨大漩涡。
以卵击石。
断裂声响，靖真无可奈何的朝山上坠落而去。
遮天蔽日的虚影，从天而降。
那是一只方圆十丈的血色大手。
靖真暴喝一声，全身道袍炸开，剑罡滚滚。
树木与山石崩裂。
嘭！！！！！
巨响之后，一切终于平静。
山体之上，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宛若陨石曾光临此地。
一个血色的人影从天空嘭的一下掉下去，旋即坑洞之中响起一阵骨头被嚼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