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笑，是因为夏兆元很聪明，聪明在对人心的把握。
这东西，实在禁不住几次称量和诱惑。
前几次北峪村的绝大多数人还能不为所动，一是因为有鲁达在村里常年积攒的威望的弹压，二是价码没有能够突破某些人的预期，再有，就是怕别人戳脊梁骨的面子问题。
毕竟，偌大的一个村子，不是每家都能衣食无忧，日子过的紧紧巴巴的不在少数。欠债拉饥荒的，家里有病人的，人口多除了种地没有别的经济来源的，当然，也有发了财进了城生活，看不上村里那一亩三分地的。
上辈子城投的几年工作，让李乐“有幸”经历过几次城中村的拆迁，用这种先签协议先拿奖励，来分化人心的招数，不要太熟悉。
动迁之前的“同仇敌忾”往往都是被几万块钱的“签字费”搅的分崩离析。
北峪村虽然不是那种人情松散的城中村，但人心这玩意儿，终究是相似的。
当夏兆元说出金额提高三成，前十有八万的奖励的那句话之后，李乐明显能感到周围人呼吸都发生了变化。
越来越大的“嗡嗡”声里，终于也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果然，给“皇军”带路的人，终于要出场了么？
李乐知道，但这种“声音”开始出现之后，如果换个村子，即便鲁达再有威望和手段，也抵挡不了人心的崩塌，幸好，但也无奈。
幸好的是自己来的早了几天。无奈的是，自己只有一个，天底下和北峪村面临同样遭遇的村庄却不知道有多少。
前排的鲁达当然也感受到了村民里的这种细微的情绪的转变。不由得想起前几天，李乐说的那句话，“荒田无可耕，一耕有人争。肚里无食无人知，身上无衣受人欺。合伙租船船会漏，两家喂驴驴会瘦。人不宜好，狗不宜饱，人不得全，瓜不得圆。”
“一切关系，都是利益。利益在哪里，人心就在哪里。人心不一定可靠，但人性绝对可靠。”
鲁达笑了笑，心说，这干外甥，年龄不大，心眼儿咋那么多呢？还有，一个城里长大的，哪里知道的这些老俗语。
也罢，也好，看看吧，看看都特么谁会蹦出来。
终于，有“带路党”按照某种约定，嚷出了第一声。
“那谁，姓夏...总？你说话算话？”
鲁达扭头看了眼，哟，想不到戏台贾三爷家的贾宝贵会是第一个，瞧着浓眉大眼儿的，就知道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儿，嗬~~~tui！！
“绝无虚言，这个，会白纸黑字的写在乡里县里的公告上。而且，会在协议上拟好，两家签字盖章，如果不给，你们可以去法院告我。”
又是一阵交头接耳的嘀咕声。
“那个夏老板。”第二个适时的站了出来。
“那要是签字了，这钱什么时候给？”
鲁达定睛一瞧，啧啧啧，村西头水井旁的老癞子。也是，倒也不奇怪，一个耍牌耍得常年在外躲债的赌鬼，要不是想着这王八蛋家里可怜的仨孩子，得有个依靠，自己死摁着不签字，这孙子早特么把地卖了。
“拆迁补偿款是县里统一发放，但是奖励的钱，立刻，马上！！”夏兆元显然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想着再来个震撼式教育，抬手一比划身前的桌子。
旁边就有人跟走过来，把一个帆布包抬到桌上，“嘭”的一声响。
夏兆元拉开布包，只见里面“红光”乍现，一捆捆钞票露了出来。
此物一现，会议室里似水入油锅，瞬间炸了开来。
“艹！这特么是，钱？”
“哇~~~”
“我滴妈呀，这得多少？”
“一个包，得几百万吧？”
“这么多？”
“嘶~~~~牛逼！”
“这辈子，谁特么见过这么钱？”
“真给啊？”
夏兆元粗粝的眉毛一挑，眼神里带了些得意，骄横，不屑，双臂在帆布包前一展开，“乡亲们，我夏某人当然说到做到，这包里，有两百万的现金，今天，会后，如果有哪位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可以到村头的小卖部那里找我们佳宇公司的工作人员，当场签订意向协议，当场拿钱！”
话音刚落，会议室，门外从“嗡嗡嗡”，变成了“轰隆隆”。
鲁达放眼，扫了圈会议室，终于在窗边的一溜排凳上，瞧见了村口小卖部的老板，本家堂兄弟鲁园。
瞧见鲁达射过来的目光，长相有几分相似的鲁园，蒜头鼻一红，头顶顿时冒出一股凉气儿，忙一个低头，装着点烟，躲避开。
特么的家贼难防，狗东西，你给我等着的。鲁达磨着后槽牙，鼻子里“哼”了一声，攥着拳头转过身，可又一想，不对，他是狗东西，我成了啥？
叹口气，鲁达两膀子一抱，继续等着有人跳出来。
果不其然，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又有几人喊出了声。
“那个夏总，你说的给安排工作保真不？”
“不要钱，能不能给换个大点的房子？”
“你那个要是盖房子，能不能去工地干活？”
“夏总，我会开车，以后要是这什么度假酒店盖好了，有我能干的活没？”
“分的房子能不能自己挑楼层，我娘腿脚不好，想要个一楼带院子的。”
“我家闺女是大专生，能不能给在你们公司安排个工作？”
当这一声声问出来之后，场面愈发纷乱。而夏兆元，一边双手下压，一边嘴角上翘，耐心地，带着风度地，对台词一般，回答着，着力让自己表现的值得信赖。
“当然可以安排工作，我们会根据年龄等具体情况安排合适岗位，如果年龄太大不适合农转工的，县里还有按照相关规定给予相应补助。这点逄主任他们会安排。”
“不要奖励，可以啊，到时候按照两千块一平的标准，给予相应面积。”
“工地开工后，自然需要相应的建筑工人来上班，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房子先到先得，谁先签意向协议，谁就能先去挑房子。”
“我们佳宇公司正在发展期，肯定需要各类人才，你闺女叫什么，我记下来，让人事安排。”
看到这场八分刻意，两分不自然，九十分事先“排练”的表演，最后排的李乐咂咂嘴，看向鲁达。
鲁达有所觉，扭头，见到气定神闲的李乐，心道，果然啊，这些都在自己这“干外甥”的预告里出现过。
只不过，还是有些丧气，想不到，这村里，有这么多人当了带路狗，还有这被带动，骚动起来的人心。
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咯。大浪淘沙，这之后，北峪村的富贵，和这些人，无缘了啊。
眼瞅着“大事砥定”，也觉得“民心可用”，逄芬这时候冲一旁的陈蝈蝈点点头，又看了眼另一位今天来压阵的副县长，得到肯定之后，便站了起来，踱步到了鲁达面前，笑道，
“鲁主任，这边佳宇也已经变更和提高了补偿赔偿条件，县领导那边也想尽快的把项目开展，您看，洪副县长也在，要不要和咱们刚开会时候说的那样，给各家各户说一声，三天后，准备开一下村民大会，进行一下表决？”
鲁达抬了抬眼皮，看了眼这个上下比例一般长短的女人，笑了笑，“好啊，我没意见，听从领导安排。”
“那就好，那就好，鲁主任高风亮节，为民办，呃.....”
逄芬还要说，就瞧见鲁达站起身，一抬手，“那个逄主任，您说，您是县里负责招商引资的是吧？”
“是啊。”
“那我们村委会这边，也通过自己的努力工作，拉来了一个投资意向，您看，要不要听一听汇报？”
“你们，投资？这，不是，你们自己？”
“怎么，我们村支部也是基层组织，也是为了北峪村和乡里县里的发展大计筹谋划策贡献一份力量，况且，人家还是国际性的大集团，属于外商，既符合招商引资的政策，也算给咱们县里引来的金凤凰。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去找市里？”
“鲁主任，我们已经和佳宇签订了项目协议，你这样做，不好吧？而且，你们吸引来的投资意向，按规定，应该先经过乡里报到县里，由县招商办牵头对接。”
“还协议？还规定？你们的协议本就是违规的，要不是洪副县长来做工作，我们村委会才勉强答应听取村民大会的意见。再说，人家看中的是我们北峪村，不就得先和我们北峪村接触？再和你们一样，连基层意见都不听取了？洪副县长？您看呢？”
鲁达看向一旁，那位一脑袋混元无极圈发型的洪副县长。
“老鲁，县里已经和佳宇公司达成了合作，你就别节外生枝了。”
“洪副县长，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村民大会，还是别通知了，我们继续向上反映，村里出去的那些老同志老革命，在京的几个部里的老乡，我们会再联系，看看上面会不会再派您来和事佬。”
“鲁达！”陈蝈蝈这时候嚷道！
“陈乡长，你就这么想和佳宇合作，你不会有什么.....”
“行了，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洪副县长琢磨琢磨，说道，“老鲁，这样吧，既然你说的这什么又国际又大集团的来头这么高，有竞争，才说明北峪村是块好地方，才能显出价值来，咱们也让村民们有个比较和选择。”
“老陈，你也静静心，听一听这什么来头。咱们也算给那些老同志们的关心一个回应嘛。”
看到这洪副县长给自己不断地递眼色，陈蝈蝈明了，“哼”了一声，闭上了嘴。
“鲁达，你说的人呢？”
“稍等，马上到。”
鲁达掏出手机，看到上面的短信，嘴角一撇，编了个“得”，发了过去。
后排正看热闹的李乐只觉得屁股后面一阵抖动。
伸手，“噗”得一声套了出来，甩甩上面的.....信号。
看到那个“得”字，小李秃子笑了笑，肩膀一顶，从人群中穿了出去。
走到村委会门口，拨号，“莉秀，过来吧！”
“是，李先生。”
没几分钟，一群人跟着胜利走了过来。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李乐笑道。
“是，这个村子，比临安的，更富有历史韵味和价值，李先生，您运气真好。”莉秀点点头。
“运不运气的，再说，准备一下，这边开始了。”
“是，不过，大姑爷，大小姐说了，您代表的是公司形象，不能穿这身。”
“啥意思？”刚要带人往里进的李乐瞅了眼莉秀。
“换衣服，请您先。”
“这屁事儿的。不换，这不挺好。”李乐捏着身上的夹克衫，甩的“嗖啦嗖啦”的。
“要不，我给大小姐打个电话，让她和您说？”
“莉秀？”
“您看我也没用，我是大小姐的助理。”
“得得得，不过，你们带了？”李乐想起自家媳妇儿或许是靠近预产期，最近的情绪有些不稳，想了想，点点头。
“带了，金顺元。”莉秀冲后面的人点点头。
“是，莉秀小姐。”一个男助理模样的走过来，冲李乐一个鞠躬，“大姑爷，请跟我去车里。”
一旁的胜利看到这场面，有些发愣，“李乐，你这是？”
“哎，胜利哥，等你结婚了，你就知道了。”
。。。。。。
会议室里依旧纷乱，夏兆元略带得意的坐在边上，心想着，就看看这鲁提辖还有什么戏码可唱，这村里已经被我凿开了口子，刚刚已经有三个计划外的村户偷偷去签了协议拿了钱。
你就是千里之堤也得毁于蚁穴，什么狗屁大集团，还国际，就你们这群村夫，二十四个洋字码都认不全，哪来的国际。
转头看了看逄芬，两人眼神交错，夏兆元比划了一个胜券在握的手势。
顺势扯了扯身上的西装领带，只不过一抬头，就听到门外一阵嘈杂，之后，就见鲁达的儿子胜利，推开人群，跟着进来的四五个男女，有拎着公文包的，有拎着投影仪的，最后进来的那个长发披肩，踩着高跟鞋，看起来胸前颇为壮观的气质女人站在门口扫了眼会议室，便向前一步。
噫，可以啊，哪里来的靓妞，条正板儿顺，啧啧啧，瞅着还挺带劲，这要是自己的秘书。
还在YY着，随着这个女人一个欠身，门口的光一暗，一身材壮硕，高大，穿着一件一件深蓝色西装，白色衬衫的圆寸脑袋，面带微笑的男人，走进了会议室。
嘶~~~~这是？
男人走到台前，冲台下的村委会成员，还有陈蝈蝈几人点点头。
刚才那个女人开口，用一种怪腔调的中文说道，“现在，请三松集团旗下，新罗酒店运营管理公司，代理会长，李乐先生，对北峪村整体乡居旅游开发项目意向，进行简单的介绍。”
啥玩意儿？三松？新罗酒店？夏兆元，逄芬，陈蝈蝈，包括那位洪副县长都愣了。
怎么是，什么会长？这不是，干外甥？鲁达和村委的一帮人也愣了。
“好了，各位，开始吧！干舅舅，帮忙维持一下秩序！”
“哦哦，好，都特么闭嘴，别说话了，听我外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