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抚摸着他的眉宇：“你的身体怎么这样烫？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你淋雨了是不是？你的额头好烫，你发烧了！”
向薇薇的面容在他的眼前渐渐模糊。
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使不上力气……
耳边，向薇薇的声音忽远忽近：“小贱，小贱你怎么了……疯子皓，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来帮忙！”
或许是太心急了，连日来又担心着欧阳夜熙的病情，向薇薇的情绪异常波动。她只觉得心口发闷发疼，忽然眼前一黑，和欧阳夜熙一起失去了意识。
向薇薇觉得很累，她每次睡觉都做一个很累的梦。
梦见欧阳夜熙在找她，他推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不停地向前走着，向薇薇就跟在他身边走，叫他的名字。可欧阳夜熙看不到也听不到，他焦急地往前走，满世界找她——
忽然向薇薇就从梦里醒了！
她发现睡在自己的卧室里，天已经蒙蒙亮了，客厅里却传来说话的声音。
“我要带走她。”这是皇甫子皓的声音。
向薇薇猛地猜到了什么，坐起身来，又听到皇甫子皓加大的音量：“听见没有，我要把薇薇带走，她不想让你知道，我希望你也别让她知道你已经知道了。”
然后是一片诡异的寂静，尽管没有人应答，向薇薇也知道皇甫子皓是在对欧阳夜熙说话。
过了片刻，客厅里传来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向薇薇的呼吸有些急促，脸色苍白着，几乎是立即下床，冲到门口，刚拉开房门就见客厅里的皇甫子皓朝这边看过来。
看到她醒了，他大概也意识到谈话的内容被她听见了，神色有些复杂。
“他呢？”向薇薇的眼神乱晃着，晃到门口，“他走了？”
“走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你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皇甫子皓朝她走来：“怎么不多睡会，你昨晚晕过去了，气色不好。”
他刚走到她面前，她就伸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大叫着：“你是不是告诉他了，皇甫子皓，你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她的情绪如此激动，嘴唇又开始发白发青。
皇甫子皓皱着眉摁住她的肩膀：“别激动，你的身体不能……”
“我问你话，你说啊！”
“嗯。”
向薇薇开始发呆，手还紧紧地揪着皇甫子皓的衣襟，脑子一片空茫的空白。
顿了片刻，他又说：“我全都告诉他了，他什么也没说。我让他别再来找你，他竟然就走了。这样的男人算什么，孬种！”
向薇薇睁大着眼，眼泪忽然不断地跌落。
她不信，不信欧阳夜熙知道了一切就这么走了，她不信……
她在房里，他甚至都没有去看她一眼。也许是最后一眼。
“走吧，我带你走，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治好你。”皇甫子皓似乎再也看不下去那源源不断的泪水，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向薇薇表情呆呆的，脚步被拖得磕磕绊绊的，只是掉泪。
门被打开的同时，看到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站在门口，是欧阳夜熙！
他回过头来，眼睛血红的，脸上全都是泪痕。就在他们发愣的瞬间，一把将向薇薇从拽到身后——皇甫子皓要去抢，他揪住皇甫子皓的衣领就给了他一拳。
皇甫子皓也挥出拳头，却打到突然冲进中间的向薇薇身上。
在这紧要关头，她护在欧阳夜熙面前说：“别打了！皇甫子皓你走吧！”
她竟然叫他走？
皇甫子皓僵硬地站着，一副看不懂的表情盯着他们，呼吸粗重，每一下都拖得很长。
向薇薇背对着他在欧阳夜熙的怀里，又说：“你走啊，走，皇甫子皓该走的是你！”
皇甫子皓该走的是你！
这一刻，皇甫子皓所有坚持的理念都崩塌了。他变得不知所措，茫然，悲伤，好像在突然间走进一片白色的迷雾里，迷失了自己。
或许他从来都在那片白雾里，没有走出去过……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向薇薇才缓缓出声说：“欧阳夜熙，你也走吧。”
欧阳夜熙死死抱着她，怎么也不松手。
他的双手那么紧，怀抱那么硬，要把向薇薇硌痛了。
她拼命挣扎，猛地一个用力，打到了他的伤处，他痛得皱眉，她又担心问：“痛不痛？”
欧阳夜熙只是将她更用力地抱紧。
“对不起。”好久，他说着，突然大声而难过地哭出声。
泪水，每一滴，都滚烫地流进向薇薇的心里。
她的胸腔热热的，眼睛也热热的，忽然觉得从心而来的无力，只愿这样靠在他怀里，被他抱着，一千年，一万年。
那天以后，他们每天都在一起，欧阳夜熙不断劝她去医院，一劝她必然生气。
向薇薇不想把剩下的这点时间都耗在医院。
她拉着欧阳夜熙将曾经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再来一遍。
拍了无数的照片，相册都有满满5大本……每张相片后面，向薇薇都要记录一句心情语录，当然，这相片暂时是不给欧阳夜熙看的，全由她保管着。
“等我上天堂之前，我就送你啊。”
“上天堂”三个字，她说得多么轻巧，欧阳夜熙眼眶发红，越发的内敛、沉默。
一个浪潮打过来。
向薇薇光着脚走在松软的沙滩上，对身后的他说：“我的鞋子和相机难道很重吗，为什么无精打采的。”
“……”
“给我拿。”
欧阳夜熙把鞋子避开，强打起精神：“不重，一点也不重。”
“那你就不要皱着个苦瓜脸了。”向薇薇捏住他的脸，用力拧了拧，就笑起来。
阳光中，她的笑容灵动透明，只是脸颊那样苍白。
欧阳夜熙嘴唇一动：“薇薇……”
“嘘，”向薇薇左右看了下，“你发现没有，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了。”
安静的沙滩，夕阳斜射而来，暖暖地给所有的景物镀上了漂亮的色泽。
她忽然将手勾在他的颈子上，轻轻踮起脚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吻他。
高大的男人涨红着脸，背脊僵硬着，显然不知所措。
向薇薇的唇越来越近，就在距离他只有一点距离时，睁开眼，笑说：“你好呆，像一块木头。你不想跟我接吻吗？”
“我没有……”
“算了，既然你不想我就不吻你了。”
她转过身就继续朝前走。
欧阳夜熙呆了呆，在后头叫：“薇薇……”
向薇薇指着一个方向：“小贱，你看那是什么？”
欧阳夜熙转过脸，一小把沙子忽然蹭到他脸上，从他下巴落下去，沾到衣服上。
欧阳夜熙愣了愣，呆呆地盯着被弄脏的衣服……
向薇薇嘟嘴抱怨：“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像个呆子……”
印象中，回想起上一次他们来沙滩的情形——
“薇薇，你看那是什么？”
向薇薇一转过来脸，一把沙子拍到她脸上，向薇薇大怒：“好啊，你敢给我扔沙子。”
抓了一把沙子往欧阳夜熙身上乱摸。
他闪着，她又是大怒：“不准闪！”
欧阳夜熙继续闪开：“不闪的是呆子。”
“你再闪我就生气了！”
欧阳夜熙灵活的身子僵住，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向薇薇拉开他的衣襟，将一把沙子塞了进去。
他皱着眉忙抖衣服：“薇薇，黏黏刺刺的，很不舒服啊……”
“不准抖！”向薇薇义正言辞。
欧阳夜熙立即收了手，什么也不敢做。
向薇薇大笑起来：“呆子……”
“呆子，为什么这么听话。”向薇薇的目光忽然湿润，一点点地擦过他脸颊上的沙子。
他呆呆站着让她擦。
她擦着擦着，眼睛越来越湿。
一种压抑的情绪从胸腔爆发，令她闭上眼，踮起脚，吻住他了。
海风轻柔地吹过，她的吻带着少女的羞涩和甜蜜。泪水从眼角落下，夹杂着苦涩的味道……
欧阳夜熙无措地抱着她：“薇薇，去医院看看吧！”
“没用的小贱…我已经做过几次手术了……我的身体经受不起……”
“求你了，求你！”
……
向薇薇住院了，愿意接受手术，开始配合医生做各项身体检验，也为即将到来的手术做准备。
欧阳夜熙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看着她。
每次她抽血，打针，他都仿佛比她还痛。
“你痛不痛？”他总是不停地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药苦不苦？”
“你想不想上厕所……”
他就像个无微不至的天使，照顾着她的一切。她动动手指，他就知道她要看小说；她刚张嘴，他已经为她送来了温水；她不耐烦地扭动身体，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摁响呼叫铃，叫护士来送她去上厕所。
他知道她所需求的一切。
病房里，到处布置着鲜花，他每天都送她一束玫瑰，让花香冲淡消毒药水的味道。
病房里也会不时添置各种小玩意，他以前就喜欢送她小礼物，现在就更勤快了。
那么多的小东西满满塞着，让病房看上去，充满了家的温馨。
“够了，小贱，你总是买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哪一样没用了？”他无辜问。
向薇薇随手抓起一个布偶。
“它可以陪你睡觉。”
向薇薇又指着闹钟。
“它告诉你时间，并且每天叫你起床。”
向薇薇目光落到对面的书柜上……
“你不是喜欢看小说？一书柜的小说，你可以看一辈子了。”
一辈子，她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吗……
向薇薇叹口气：“你根本就是浪费，不许再浪费了！”
在一次，欧阳夜熙不再听她的，这是唯一一次不管她怎么说他都不再听话。继续往病房里搬很多的小玩意，继续让这个冷冰冰的病房变得像家一样温暖。
向薇薇躺在床上，看着他为她来回忙碌，看着他额头上冒出的点点汗水，她也会很心疼：“小贱，你坐下吧。休息。”
“我不累。”
“我让你休息就休息——”她顿了顿，“你跑来跑去的，我头都晕了。”
护士都很羡慕向薇薇，每一个见过欧阳夜熙的，都被他的真挚所感动。这个还未成年的少年，却有了成为大人的胸襟和担当。
她们第一次忍不住夸奖时：“你哥哥对你真好！”
向薇薇立刻纠正：“他不是我哥哥，是我男朋友。”
护士们相视一笑，从此后改口：“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向薇薇微笑着，很幸福的样子依偎着欧阳夜熙：“当然，他不对我好对谁好？”
欧阳夜熙对她好，真的很好很好，好到她完全忘了，一个叫皇甫子皓的少年，也用他的方式在对她好。
一束鲜嫩欲滴的百合花被扔在医院拐角的垃圾筒上。
护士经过时捡到说：“哇，好大一束的花啊，谁这么浪费，好好的花扔在垃圾筒里……”
向薇薇经常性地晕倒。她的心脏一天比一天衰竭，只要情绪稍微亢奋，或者走路的时候快了点，她就会晕倒过去。
做手术的前三天。
向薇薇又晕过去了……
她每次晕过去的时候都不怕，因为有欧阳夜熙握着她的手，牵着她，只要她睁开眼一醒来，就会看到那双明媚漆黑的眼瞳。
“薇薇……”他总是用那样好听的声音问她，“你渴不渴，累不累？痛吗？薇薇……”
听着他的声音，向薇薇就会觉得安详。
本来护士以为向薇薇会一直昏睡到手术结束。医生们对这个手术都不看好，因为她前几次手术的失败，加上病情拖延，成功率只有30％。
谁知道，在手术前一个小时，向薇薇突然醒了。
欧阳夜熙坐在床边，双眼深陷，眼圈通红，看到她醒了，他先是一愣，继而握紧她的手：“薇薇，你醒了。”
“今天几号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向薇薇开口，嗓音嘶哑的。
欧阳夜熙端来水到她唇边，亲自喂她喝：“x号。”
“x号……那我今天做手术？！”
“嗯。”
“小贱，你的嘴角怎么了，脸怎么也肿了？！”向薇薇伸出手，三天没有进食，只靠葡萄糖供给让她的手臂吃力，抚摸着欧阳夜熙的脸，“你打架了？”
欧阳夜熙反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
“不许再打架了。”
“……”
“听到没有？！”
欧阳夜熙只是看着她，一直看着她，漆黑的眼睛清明的，似乎随时有泪水流下来。
他握起她的手放在唇前，温暖干燥的唇落在她的手心：“薇薇……”
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悲恸声音叫她的名字。
向薇薇微笑：“我在。”
“我等你。”
向薇薇微笑的目光变得湿润，点点头：“好！”
原来欧阳夜熙打架的原因，是因为一个新来的医生说：“如果她再不醒，恐怕手术失败，你们连最后一句话都说不上……”
欧阳夜熙当场就把拳头抡过去，那医生是大学刚毕业，年轻气盛，两人打了起来。
最后是值班的护士来拉住，不停劝欧阳夜熙：“他是新来的，不懂说话，你不要怪他！”
医生被打得很惨，肋骨断了几根，鼻青脸肿的挂彩。
欧阳夜熙末了还不解气地踹了两脚，低吼：“她一定会醒——我等她醒——”
“薇薇，答应我，你一定会醒，我等你醒。”他低沉说，“我等你，一直等你，不见不散。”
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
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
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向薇薇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痛苦叫嚣，堕入一片可怕绝地的黑暗之中。黑暗没有底，她一直坠，一直坠，就要放任自己。
“薇薇。”
一个声音在叫她，熟悉的，牵引着她。
“我等你，一直等你，不见不散。”
向薇薇看到了一条闪耀着阳光的林荫道，无数闪动的光点炫出最浪漫的光晕。
高个子男生站在林荫道下。
那是他们初识相遇的地点，他也是在那个位置，那个时间，抓住她：
“站住。”“我们恋爱吧！”
光点变得更为明亮而肆意。
他模糊的容颜渐变得清晰，就仿佛一棵永远不会移动位置的大树，一直站在那里，同一个地方，等着她。
他对她伸出手，脸上带着纯和深情的笑容，叫她：“薇薇……”
向薇薇的疼痛在慢慢消失，沉重的身体开始有了知觉。她朝他走去，开始的每一步都是艰难跋涉，然而她越走，脚步就越发的轻快……
她飞奔地冲进他的怀中，融入那一片璀璨的光源里。
…………
向薇薇睁开眼。
刺眼的亮光朝她直射过来，她半眯着眼，看到第一张跃入眼帘的脸，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