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沈莺歌便随容久抵达了勤政殿。
但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来的不仅有涉及到此事的几个衙门，甚至就连左右相二人都来了。
沈阙的脸色不太好，殿内气氛也跟着有些压抑。
朝中大多数人都与容久不太对付，明嘲暗讽不少，巴不得他早日下地狱的也大有人在，可当他们踏入殿中时，还是有人暗暗松了口气。
众人俯首行礼，其中俞秋的姿态比其他人更为恭敬些，而容久似乎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众人，来到帝王身侧拱手行了个礼。
沈阙稍稍缓和了脸色，摆摆手说了声免礼，下面几人直起身来的同时，容久已施施然落座。
在场参与议事的多是一二品大员，最低也是诸如俞秋这样的正三品。
这样的场合中，沈莺歌明智地选择多听少言。
谈话基本由戚苍与陈朝华主导，其他人各执己见，七嘴八舌的场景让她一度以为自己走进了菜市场。
戚苍精神矍铄，纵然年过花甲，双眼中偶尔仍有精光闪烁，相较之下，右相陈朝华的气质要含蓄一些，唯有说话间能窥得一丝暗藏的锋芒。
一刻钟后，沈莺歌通过他们的议论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正如之前沈阙同她说的那样，准备再给陈青几日时间，让他调查一下究竟有无隐情。
陈青也尽职尽责，收到旨意后便立即与手下的廖同知兵分两路，他带人前往霁城附近受灾的村子调查情况，廖同知则留守城内观察有无异样。
出事的时候，陈青正带人从一处山脚下路过，由于之前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雨，路上泥泞不堪，骑马无法前进，就连走路也是一步一个坑，速度因此大受影响。
就在他们走到一半时，异变陡生。
先是有些许碎石从上面滚落，若不是陈青时刻注意着周遭的环境，估计很难有人发现那几颗不足鹌鹑蛋大小的石子。
他察觉不对劲后第一时间便朝众人大喝，让他们迅速从山脚撤离。
当时他们所在的那条路很宽敞，平时足以容纳两辆马车交错而行，但在山体滑坡的时候，便暴露出了致命的缺点。
道路环绕山脚，另一侧就是数丈高的陡坡。
而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处于山体滑坡所涉及范围的中心，不论前进后退，都很难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全避开。
千钧一发之际，陈青下令，命所有人从陡坡跳下。
那下面栽种着许多高大粗壮的梧桐树，锦衣卫的人均有武艺傍身，躲到树上或许还能有幸逃过一劫。
众人依令而行，纷纷跃下。
但其中有个新来的，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顿时吓得手忙脚乱，本已跑到路边的陈青听到呼救，回头恰好看到一块巨大碎石就要朝那人兜头砸下，他当即脚步一转，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去，一把抓住对方的后领朝陡坡扔去——
同时他迅速侧身，想要躲过朝脑袋砸来的碎石，可惜泥泞路面拖慢了他的脚步，只那么一瞬，坚硬石块便狠狠砸上了他的肩膀，巨大的冲击力霎时便将陈青撞飞了出去。
最后，他虽避开了那砸向脑袋的致命一击，却也因此直接从陡坡上滚了下去。
好在随后滚落的石块没有砸到他，只是在躲避的过程中不慎磕到了脑袋，陈青因此重伤昏迷。
托他反应及时的福，其他人都只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
但这样一来，前往霁城的锦衣卫们便没了主心骨，只能由廖同知暂时代替陈青的任务。
这件事从头到尾，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场意外，毕竟雨季时山体滑坡与泥石流等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唯独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太巧了。
他们刚觉得里面有猫腻，陈青就在调查的过程中出了事，现在众人争论的重点，也正是这背后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
戚苍认为此事应当彻查，若当真是有人故意为之必要揪出真凶，陈朝华则觉得灾情刻不容缓，多拖一日，当地百姓就要多受一日的苦，不如拨出一部分人去查陈青的事，剩下的人继续督查救灾事宜。
他们的想法本身并不冲突，只是侧重略有不同。
最终还是沈阙拍板，先派人传信给廖同知稳住局面，这边则由容久携一队锦衣卫即日起程前往霁城，处理督查赈灾与陈青一事，之后也会从三法司中拨人手前去协助。
众人对此并无异议，倒是沈阙看到侍立在侧的沈莺歌，露出一副忽然想起些什么的样子。
他揉着额角，稍显疲色：“应歌你就随容卿一起去吧。”
早已与对方谈过此事的沈莺歌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有陈青坐镇，她去了便可在暗中协助，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就已不是她如今的身份能掌控的了。
此次容久带的人不会太多，依旧是他们在明，她在暗。
“臣遵旨。”
听到这话的容久恹恹抬眸，意味深长的视线在她身上落了落。
暂时有了结论，容久被沈阙单独留下，沈莺歌随其他人一起退出殿外，各自散去。
“应千户留步。”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叫住了沈莺歌，她应声回头，对方是之前从未有过交集的右相——陈朝华。
对方露出个温和的笑容，乍一看去，那神情倒与皇后有几分相似。
沈莺歌朝对方抱了下拳，问道：“右相大人有何事？”
陈朝华笑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虽不明白对方怎么会找上自己，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穿过一道宫门，两人相继停下脚步，旁边偶尔会有路过的宫人，陈朝华倒也没有避讳的意思，大大方方地看向她。
“不久前，我听皇后娘娘说，应千户曾在她和四殿下遇险时出手相救，一直想找机会对你当面致谢，恰好今日碰到了。”
说着，他颔首向沈莺歌作揖道：“多谢，若不是你，恐怕他们二人没那么容易脱身，要是……我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沈莺歌吓了一跳，连忙托着小臂将人扶起：“右相大人太客气了！这本是我分内之事，况且娘娘也在陛下面前为我讨了封赏，您不必……”
不等她说完，陈朝华摇了摇头，一抹哀色从他眼底快速闪过。
捕捉到那缕情绪的沈莺歌不由得止住话音，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对方那声谢谢中还藏着些其他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