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落。
卫图微是一惊。
在紫宸界时，他就从林天奇口中听过，南华派率众偷渡逃往灵界一事……按理说，他此刻应该对‘贺三遥’这一句话早有准备才是，还不至于到诧异、震惊的地步。
但谁让……南华派这三字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和紫宸界其它道统，太过不一样了。
南华派，其先是从人界飞升的上古仙门，而后才是紫宸界的道统！
也就是说。
此派，按道理讲，应该是人族势力。此派的修士，亦属人族，非是异族修士。
而他——
恕他眼拙，这几个月以来，并未看出这儒袍男子是人族修士。
此修虽为人身，但所穿的儒衫下，亦能看到，一些不似“人族”的特征，譬如几处若隐若现的鳞片、形似利爪的手掌……
“是‘沐浴龙血’之后……导致体内的人族气息，太过微弱了？非是纯血了？还是说，南华派举派飞升紫宸界后，已经彻底融入了紫宸界，不再仅是人界势力、人族势力？”卫图望向儒袍男子，心中念头闪动、思索不断。
他更认可，第一个推测。
因为儒袍男子是先遵守了与羽龙族的约定——通过‘沐浴龙血’，使自己转化为了龙裔修士，而后自斩了龙裔血脉，这才和其它紫宸界遗民一同“归隐”到了这暗龙域之内……
这一遭经历下来，其再是纯血人族，也会变得四不像了。
也致使一开始，他就没把这些紫宸界遗民，往南华派那方面去想。
毕竟，在紫宸界所流传的历史中，当年率众偷渡前往灵界的南华派，仅是众多偷渡势力中的一支，并且也因偷渡失败，陨灭在历史长河中了。
哪怕是现在，言其成功，也是很勉强的事。
因为，不谈紫宸界遗脉的“紫家”，单是灵界这里——南华派只剩下了‘贺三遥’和‘紫螭君’这两个独苗了。
但恰恰也是如此。
此刻的卫图，亦感觉到了命运的戏剧性，以及偶然性了。
谁能想到，二十万年前，得紫宸界贵人赏识、举派飞升的南华派，会在紫宸界灭亡后……走出一个大乘境强者，然后撑起了这群紫宸界遗民仅剩的尊严？
谁能想到，在人界后辈修士眼中，侥幸之极、走了狗屎运的南华派，竟也会诞生出、灵界人族希冀多年、也未曾有的第二尊大乘之修！
“不过，恰恰也是因此，这份荣光，与灵界人族无关……即便贺三遥和紫螭君真为人族修士，在他们眼中，更看重的，当还是紫宸界，而非所谓的灵界人族这一族脉。”卫图心道。
想及此处，他也压下了，询问贺三遥其是否为人族修士的那一份好奇之心。
无它——灵界虽大，但人族也非什么默默无闻之辈，“十灵族”之名，已足可传到此修和紫螭君的耳中了。
其要是真在意人族。
没有他的提醒，二人也会去找，也会背着羽龙族，暗通款曲。
若不在意这一身份，即便有他提醒，也是于事无济。
其次，对他来讲，灵界人族在他心中也远没有那么的至高无上……固然，其也算是他心中的一个归属之地。
但换位思考，若他一开始，没有飞升灵界，没有从玄灵仙子那里获得传承，没有与素心上人等人族修士产生羁绊……所谓的人族，与他又有何干？
没有切实的利益、感情，仅凭一个虚幻的族裔标签，是很难打动、在这残酷修界中、任一已经成长起来的合格修士。
他如是。
贺三遥、紫螭君二人，亦如是。
因此，在贺三遥道出，自己为南华派掌门后，卫图并未就此畅谈“人族之事”，而是如后辈那般，询问起了贺三遥这紫宸界前辈，有关南华派的往事。
仿佛，把驼背老者的话当真了，当真要继承南华派这一即将破灭的道统了。
但对此。
贺三遥却很欣慰，他也很乐意和卫图谈起这些“往事”。
年轻时，他会好勇斗狠，不喜欢喋喋不休。但老了，他就会在意后辈，就会在意传承，在意……一切一切可以追忆的事了。
卫图，虽不是他的血脉后辈。
但其“承欢”于他膝下，愿意听他去讲这些往事，就足以让他不胜欣喜了。
“……你可知道，紫宸界的渡劫仙人——枯悲圣僧，我南华派先祖，就是他所收的亲传弟子，得其恩惠，我南华派从一化神小派自此成长到了、与界内诸多大派并称的三十六道宗……”
“我等走后，你们这些后辈最初所建的三十六侗家，想必就是因此而来。”
“只是，好景不长，十一万年前，古魔入侵紫宸界。先祖战死，枯悲圣僧也被古魔界的魔神们围攻……至今下落不明……”
贺三遥说起了南华派往事、以及和南华派息息相关的紫宸界往事。
听到这里，卫图这才恍然，昔日人界所传的、南华派被上界贵人赏识后、举派飞升的故事，究竟是何内幕了。
单是帮助上界镇压古魔，显然还不够资格、获得举派飞升的泼天奖赏。
然而，若是其祖被一尊渡劫仙人所赏识、收为亲传弟子，这一切都可解释得通了。
“只是……”
“这位名为枯悲圣僧的紫宸界渡劫仙人，下场估计……非是失踪，而是被魔神们所杀，灵骸镇压于天渊圣城了。”
卫图暗叹一声，心道。
他仍对初到天渊圣城时，感受到的那些强大的灵修威压，历历在目。
那一对古魔而言的无上荣耀，在他这灵修眼中，无疑瘆得吓人。
“而我南华派，许是和灵界曾经有过一些牵扯……”说到这里，贺三遥似是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对卫图殷殷叮嘱道：“既已决定加入了羽龙族，就切勿再对灵界其它势力眉来眼去、三心二意。羽龙族，才是你的最大靠山。你需要谨记这一点。”
闻言，卫图不免古怪。
有了此前的推测，他自不难猜出，贺三遥此言，应是其逃到灵界后，知道自己是人族修士后、自我的警训。
现今，在看到他这后人后，习惯成自然般的、开始传授这一经验了。
不过，这也印证了他适才的猜测。
——贺三遥、紫螭君是人族修士，但其并不亲近于人族。至少，在羽龙族面前，是要和人族划分界限的。
“也是！你和我不同。若有机会的话，可寻机会，去一趟人族的‘人界’，在那里，我南华派还留了几件宝物……这些宝物，和我南华派先祖也是大有关联的。”
正在卫图腹诽之际，从贺三遥口中突然说出的话，让他瞬间惊醒了过来。
“人族的人界？”
“宝物？”
卫图顿时大吃一惊。
好在，他养气功夫早已到家。此刻，虽然震惊万分，但脸上的神色却还是滴水不漏，只表露出了、听到此话后的讶然，并未有过多的其它神色。
“不错，人族的人界。那人族，是灵界仅次于羽龙族三大霸族之下的十灵族。其手中，掌有一下等界面……”
“我南华派的发源之地，就在此界。而在那里，我派先祖，曾奉命镇压了一尊先天古魔……此魔经过这二十万年的镇压，应已到濒死之境。以你的境界，当不难对付此魔，取得那几件宝物。”
“那几件宝物……乃是枯悲圣僧亲手赐予我南华派的。渡劫仙人所赐之物，哪怕再是平凡，也足够你挥使了。”
“此事，我曾让紫螭君去做。但可惜，他成长太快了，也许是不想和人族牵扯太深……所以时至今日，一直都未曾去取那几件宝物。”
贺三遥不疑有他，缓缓说道。
紫宸界遗民这一身份，就是卫图最大的天然伪装色。
他再是多疑，也不会认为卫图会与灵界人族产生什么牵扯。
而此宝物虽说也算“好物”。
但……不论对他，还是对紫螭君来说，价值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属于能拿出手的、可赠予后辈的一桩机缘。
然而——
此话到了卫图耳中，就不这么简单了。
其一，贺三遥所言的宝物，似乎凑巧，就在他的手中。
只不过，不是几件，仅是“一件”。
毕竟，南华派镇压那尊古魔的四大药园，他仅去了一座。
其二，便是这古魔的来历了。
此魔并非卫图最初所想的，普通古魔，而是一只、在“始魔源界”内，亦称罕见的先天古魔。
“也难怪，此魔会被南华派、以及更上层的紫宸界选择镇压，而非直接杀死……先天古魔的生命力，非是那些后天古魔所比，等闲手段，根本难以杀死。”
卫图此刻，有种谜底被揭开的恍然大悟之感。
如非贺三遥道出此秘。
他即便亲眼在人界亲眼见过，那些被封印、镇压的古魔，也难猜出、那只镇压在云泽秘境之下的古魔，竟是一尊先天古魔。
因为杀死古魔的难易程度。
是因人而异的。
下界修士，能联手封印一尊古魔已属极不容易之举了。
谁能料到……区区的人界南华派，背景竟直接通天了，到了渡劫仙人那一层次。
“先天古魔……”
卫图稍有些眼热了。
灵修对古魔避之不及，只能选择杀死、或者镇压。
但对他这个“半古魔”来说。
先天古魔，可就非是一般的存在了。
其在他眼中，价值可比南华派所留的那几件“遗宝”还要珍贵。
尤其是这种，已被镇压多年、魔力已经微弱到极点的先天古魔。
不仅对他修炼“黑暗法则”大有裨益，而且也是一株极佳的、可炼丹入药的“药王”！
——先天古魔的特点之一，就是对“黑暗法则”生而知之。只要成长起来，就是一尊实力不弱、潜力不弱的合体魔尊。
其次。
此谜的到来，也给他提供了一个前往灵界人族的最佳“借口”。
——在来暗龙域、面见贺三遥等人之前，他还在犯难，该以何理由取信紫螭君、让此修助他逃脱羽龙族的“监视”，不惹怀疑的前往人族地界。
说到这里，贺三遥也未有丝毫迟疑的、随手拿出了南华派传承多年的人界地图，把此物递到了卫图的手上。
“果真……是那四大药园。”
卫图抬眼一看，在这似是非是的人界地图上，找到了他所熟悉的云泽秘境，以及其上所标注的那一“补天钵”。
“但……此物能算至宝？”
卫图暗暗皱眉，他手上的补天钵，等阶也才五阶，而且还是残宝，到了元婴境后，就已经很少动用了。
要说因是时光流逝，“补天钵”的等阶也随之下降，也有点太过勉强了。
只是此话，他也不好直接向贺三遥道明。
其次，便是他也不认识，贺三遥在此事上，知道的情报有多么的多。
毕竟——其在此事上，也不可能对他有过多的隐瞒，若知这一“内幕”，大概率是会在此刻，给他提及一二的。
没道理，什么都说了，偏偏在这一件小事上，故作隐瞒。
“若有机会，晚辈会去一趟人族人界，帮我南华派取得至宝……”
卫图压下心中杂念，面露欣喜的做出了保证。
“不必强求。”
“此宝，只是先祖遗训。对你是否有用，还是未知之事。”
贺三遥微微颔首，笑道。
……
追忆旧事结束后。
贺三遥等一众紫宸界遗民，也似是知道大帝姬对卫图的叮嘱，“赶”一般的，让卫图离开了暗龙域，并未让卫图在此地有过多的逗留。
“如果可行的话……”
“最好，让紫螭君替你寻觅一个合适的帝姬联姻。记住，羽龙族今后就是你的第二故乡了。至于这里……勿念！勿念！”
“即便你再有心过来，我等也不再接见你了。你这小辈，也休想从我等这里讨得什么好处了。”
离开之前，贺三遥语气严厉的、对卫图说了这一番诀别之话。
“虽非故乡之人，但这紫宸界，倒也可为第二家乡了。”
卫图轻叹一口气，遥望被结界所吞没、隐没于黑暗的暗龙域。
修界温暖，最是难觅。
处于寒微的底层修士还好，愿结交、愿助力的，基本不会掺杂太多算计。
而高阶修士……处于上位，看到的，基本都是笑脸了。
如紫宸界遗民，这等不加私利的、对他这个后辈进行帮扶。
很罕见，很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