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手下人的传话，想到邓夙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肖祁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让邓夙去就是了。”
传话的人犹豫片刻还是低着头说道：“大人……属下觉得君上对您有些……”
肖祁目光淡淡地扫过说话的人，听着对方越来越小的声音，肖祁眼底竟浮起些许笑意。
凭谁都瞧出不对劲来了。
看来孟苍辛现在是真的很不相信自己，还是……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大人，君上还…还让人去查了封泽的来历。”
“……”闻言，肖祁眼中笑意散去，耳边浮起封泽最后的声音。
一定要照顾好她。
肖祁低头拢了拢宽大的袖子，蓦地笑出了声。
到头来，这么多年，他的所作所为竟是像一场笑话。
“……”
回想起从前，许多记忆早就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此刻一想，只剩茫然。
无论是他还是封泽，一开始只不过是想求条活路。
一脚踏入邪修之路，从此便身不由己，万劫不复。
他一直以为自己与封泽不同，可如今想起那抹白色的身影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早就和封泽没有任何区别。
孟苍辛想如何便如何。
旁人是生是死，甚至他们自己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但白葵不一样。
她还有机会好好活下去，像正常人一样，活在青天白日之下，无需躲藏。
邪修会如何，成功还是失败，他们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肖祁自己都不知道了。
从前他一直觉得这天下人都对不起他，没人理会他的苦难，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受到那些非人遭遇。
想多了，没答案，便不想了。
既然没有结果，那就让他们也亲身体会那些痛苦就好了。
他想看看那些人会怎么做。
……
直到他发现，亲手造成一切苦难的是他自以为救下自己的人。
几十年瞬间变成一场笑话。
先毁了自己的一切，再以拯救的名义毁了自己，让自己心甘情愿地变成他们手中一把利刀。
为他们卖命、效力，还要心存感激。
肖祁整个人忽然怔住。
这般想来，封泽的死，或许自己也曾出了份力。
肖祁抬眸，眼底神色平静：“如实说。”
反正从一开始，他们就把白葵摘的很干净。
这或许是他们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
*
南州七玄宗。
当初裴算之渡劫造成的破坏都已经被尽数修复，但太久没人住，一切都静悄悄的。
忽然，大殿中传出争执的声音。
江惊幽：“不能去！他们怎么可能会复活大师兄？！”
江惊幽的声音几乎要从传信玉牌中跳出来。
顾瑶下意识将手中的传信玉牌拿远了些，隔着传信玉牌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缓正常：
“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江惊幽皱眉，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
话音落下，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冲，江惊幽又更加懊恼自己，放缓了声音：“阿瑶……”
传信玉牌那头的江惊幽红着眼眶，拿着传信玉牌的手从未如此无力。
你不能再受伤了。
这片刻的沉默才让江惊幽想起自己是有事要和顾瑶说的。
“阿瑶，我是想跟你说，黑珠的解药已经研制出来了……虽然效果还不稳定，但这是好事。”
“我们慢慢来，不能就这样落入邪修的圈套。”
顾瑶低头，黑瞳定定地看着出现在自己手中的黑珠。
“研制出解药了……”
“好啊。”
本该是件高兴的事，顾瑶却红了眼。
透过黑珠好似能看见孟苍辛总是落在大师兄身上的目光，心中厌恶，追悔莫及。
指尖微一用力，黑珠便化为灰烬，从指缝间飘落。
就像那人的模样灰飞烟灭。
传信玉牌那头，江惊幽被这沉默弄得心慌，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身边就有弟子跑了过来。
“江师兄，长老那边请您过去一下。”
江惊幽：“……”
听见声音，顾瑶倒是松了口气：“师兄，你去吧。”
“…放心，我保证…不会乱来的。”
顾瑶语气十分冷静，冷静地让江惊幽觉得陌生，但传信玉牌已经被顾瑶切断。
七玄宗中，顾瑶甩掉手上沾染的灰尘，目露寒光。
殿外，叶听寒正在四处逛着。
见顾瑶出来便闪身至她身边。
叶听寒:“怎么了？”
顾瑶看上去什么都没发生，但恰是这种过分平静的状态才更加不对劲。
顾瑶摇摇头开口道:“没事，你先回命阁吧，我还有点事。”
叶听寒面上神色淡去，闷声道:“不回。”
顾瑶抬头朝他看去，杏眸中满是不解。
“你是不是要去……”叶听寒语气顿住，咂了下嘴，语气竟然难得地有些任性，“我就跟着你啊。”
“哪儿都不去。”叶听寒猜若是自己把话说的太明白，她更不会让他跟着了。
顾瑶眨了眨黑亮的杏眸，盯着叶听寒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道：“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叶听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反问:“我以前什么样？”
顾瑶想了想，然后抬脚走下台阶:“你以前一上来就问我怎么还没死。”
“……”
“我错了。”叶听寒紧跟在顾瑶身边，立刻道歉。
顾瑶倒是没想到叶听寒这么直接，扬着眉顺着问:“错哪儿了？”
“错在有眼不识泰山，错在口出狂言，错在不识好歹不知恩图报。”
听叶听寒这么说顾瑶才想起当初自己也算是好心帮了他，虽然他可能也不怎么需要自己的帮助。
不过他倒好，开口一句你还活着，给她气半天。
“哟，你也知道啊？”顾瑶冷哼一声阴阳怪气。
听见这有些熟悉的语调，叶听寒连忙接上话，“所以这不是来改过自新了么。”
叶听寒凑近了些，试探地问道：“给个机会？”
顾瑶侧眸朝叶听寒看去，眼底情绪涌动，随口便道:“看你表现。”
微风吹过，墨黑发丝轻扬，衬得女子眼眸愈发明亮，精致的脸庞格外生动明媚。
叶听寒看得愣住，胸腔内传来咚咚的闷响声。
他知道，自己肯定多想了她这句话的意思。
但他不想、也不愿纠正自己。
“好。”回过神，叶听寒立刻回应，嘴角笑容真切。
叶听寒惊喜，心中却有些诧异。
阿瑶从不会这般回应他。
他一直多少能察觉到顾瑶虽然表面看着大大咧咧，什么事都不在意，一言不合打一架就是，但实际上心思比谁都细腻，事情看得也透彻。
对于感情更是小心又谨慎，除了她的同门，对于其他所有人，无论亲疏远近，她的态度都称得上客气。
今天的话却让他察觉出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
因为死生不定，所以什么都不在乎了。
甚至是长期以来划定的界限，也开始松动。
实际上，叶听寒从未奢望过能与顾瑶在一起。
他的想法从来都只有一个，只要能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但是人大都是贪心的，得到了一点便总会奢求更多。他一直都有在克制自己，不要妄想，不要影响她。
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帮她，保护她就够了。
阿瑶天资出众，他始终相信，她好好修炼必定是会得道升仙的。
而他……只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去尽力报答她。
她的出现对他而言，是黑暗生活里无比珍贵的一抹光亮。
让他能够慢慢走出泥潭、走出令人窒息的沼泽，先在阳光下呼吸到没有血腥味的空气，过正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