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其实也没有一点毛病。
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白鸿雨毕竟圆滑惯了，平日里说话做事都习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听见张父这么说，他虽然表情不服，但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一旁的白鸿波却不惯着张父的毛病，他嗤笑一声，斜着眼睛睨了张父一眼，冷声冷气道：“你这话说的不对，那我就不明白了，你费劲巴力的托着公安同志在中间调节个啥劲儿？毕竟惹出事的是我大哥大嫂，你上赶子道哪门子的欠？”
一句话给张父噎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控制不住的喘着粗气，袖子下面的手都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
要不是还在公安局，要不是外面的舆论，他真想蹦起来指着白鸿波的鼻子骂一句“你当我愿意管你们老白家的烂皮燕子事儿？你大哥大嫂做的孽，影响的可是我们张家的名声！”
不过到底还是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张父将这句话含着怒火生生给咽回到了肚子里。
坐在办公桌前的公安同志看着两方人你来我往的打嘴仗，无奈的摇摇头，看来这调节怕是要坐蜡了。
如今两方明摆着就是没想往好了处，难不成还能让公安在中间强摁头？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一直坐在那里，骨瘦如柴一言不发的白喜刚，缓着语气开口问道：“老人家，您看这事……”
白喜刚从进门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一直沉默的坐在那里，仿佛一切事情都已经不能入他的心一般。
此时听到公安同志问他，他才微微抬起半垂着的眸子，点了点头，开口道：“公安同志，谢谢你们费心在中间调节，这件事情其实不关张家的事情，都是我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做的孽。”
张父一听，觉得有戏，本来还难看的脸上，尽力的挤出一丝笑容，满眼希冀的看向白喜刚。
只听对方继续说道：“我这些日子啊，其实一直在想，我对于我的子女，到底有没有做到一个父亲应该做到的，是否真的做的不够，做的不公，所以让他们心生不满，甚至心生怨恨……”
白鸿波和白鸿雨一听，齐齐出口喊道：“爸，您别这么说，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
“你们听我把话说完。”
白喜刚摆摆手，示意他们先不要插嘴，然后叹了口气，摊开自己的双手在膝盖上，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那因为年轻时出力干活，已经骨节变形，粗糙不堪，又瘦的只剩下一层皮的手。
忽然笑了一声说道：“我是个没啥本事的平头老百姓，一辈子努力，也只能囫囵口饭吃。但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啊……”
他说到这里，嗓音有些哽咽：“我也想成为一个大英雄，让我的儿子闺女因为我骄傲，因为我脸上有光，但我就是个普通工人，一辈子就是这么普普通通的，我已经把我能给孩子的，都给孩子了啊……
我自己养的孩子，我知道，谁啥样，我心里都有数，之前舍不得，总觉得他们再怎么大，在我面前，也是孩子，我那大儿子，太自私了，太自私了……
公安同志，我跟白鸿源同志，已经分家了，以后我不用他给我养老，他的事，跟我们家，也没关系了。他白鸿源的白，跟我白喜刚的白，从今天开始，一刀两断！”
他说完这些话，身体就像是有些脱力一般，有些支撑不住的要往后面栽。
幸亏站在他一左一右的白鸿源和白鸿雨眼疾手快，一起朝前拥过来，将老父亲扶住，避免白喜刚摔倒在地。
他们两个已经是满脸热泪，就连那名公安同志，也是让白喜刚一番话说的眼眶发酸。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他也是有儿子有父亲的人，他怎么可能一点触动都没有？
老人家说的对啊！
谁不希望能给儿子一个光明未来？
可世界上终究是平凡人多一些，哪有那么多的大英雄大伟人？不都是在生活中不停的忙忙碌碌，每天只为了糊口，为了那一日三餐吗？
他看了一眼同样也是有所触动的张父，抿抿嘴开口说道：“老人家，身体要紧，您可要保重啊，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咱们只是帮忙调节，并不会强制任何人做任何事情，请您不要担心。”
这话说出来，就已经表明这次的调解以失败告终了。
张父在心里狠狠的叹了口气，又觉得自己真是家门不幸。
这白家其实看上去并非是不通情理蛮横无知的人家，虽然没见过白林霞口中提过的“能折腾又泼辣的老姑”，但看这白老头其他两个儿子，也都算是孝顺本分。
这样的家庭，怎么就能长出白鸿源那么个自私自利的人呢？
想到这里，张父的思绪忽然顿了顿。
前些日子白林霞的姥姥还带着她的表妹到他们家做客，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白林霞找自己儿子给那个叫王小梦的姑娘介绍个官宦子弟当对象。
他当时还觉得这老太太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就连他一个小小的车间主任，想找那种家庭做亲家，还不一定能不能够得上呢，凭王小梦一个农村丫头，就敢这样理所当然的对他家提出这样的要求了？
娶妻娶贤。
张父脑海之中，忽然蹦出这四个大字。
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啊……
他想到自己的儿子，怕是以后最多只能干个车间组长的工作，心中就不免生出无限悲凉。
是啊，他也是个当爹的。
一辈子汲汲营营努力经营着，不就是为了给儿子创造更好的条件吗？
可如今，这一切，都在以一种不可控的速度在崩塌。
张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公安局回的家。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整个人已经出透了一身的虚汗，正坐在自家沙发上，望着窗户上结的厚厚的一层冰花发呆。
张母刚从医院回来，看到张父坐在那里，失魂落魄的样子，赶紧上前关切的问道：“老张，咋的啦？这是病了？咋脸色这么不好？”
“没，没啥事，白林霞那边咋样了？生了吗？”
张母听自己男人这么问，叹了口气，点点头：“生了，上午刚生，折腾了一宿，哎，生了个丫头片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