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勉强支起身子,“替本宫更衣。”
“娘娘,”流云一脸焦急,“您身子还没好,太医嘱您好好休息。”
贵妃娘娘脸色泛青,恨恨地说,“好好休息?本宫哪里还能好好休息?”
太极殿里,吴瑙越来越不安,他偷偷地觑师父胡徒的脸色,胡徒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往他这里瞥一眼。
胡徒心里明白,这个徒儿是保不住了。
“贵妃娘娘驾到!”
流云紧紧地搀扶着贵妃,迈进了正殿。
贵妃一步三喘,脸色苍白,连番打击,让她身心受损,人瘦了很多,原本盈盈一握的腰肢更显单薄。
见到如此孱弱的贵妃,陛下眼里流露出疼惜之色,到底是跟他多年的女人,宠她都成了习惯。
“来人,看座。”
“谢陛下。”
“陛下,小的不服!小的姐夫是从凤鸣宫地牢里找到的,说明绑他的元凶便是贵妃娘娘,您让小的跪着,却叫真凶坐着,是何道理?”
弘道帝一噎。
“大胆,竟敢质疑陛下的决定?!”胡徒斥责。
冯御史跪地诚恳地劝说,“陛下英明,先帝在世时,曾微服私访,偶遇书生在酒楼侃侃而谈,大骂陛下任用世家,致使寒门子弟无出头之日。
随行官员大怒,欲绑了他,先帝阻拦,说世上之人,何人无过?便是贵为天子,也是凡人,亦有缺点。
要做到政通人和,须得广纳八方谏言。
陛下,古语云‘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心中自有明镜。
若今日,有错之人高座殿上,苦主跪于殿前,如何显示法度的公正严明?
陛下,请您三思啊。”
殿下众官员集体沉默。
无声的抗议有时候比有声的反驳更折磨人。
弘道帝单手握拳抵在胸口,心一阵阵绞痛。
“陛下,”胡徒焦急成分地开口,但弘道帝向他摆了摆手。
“朕不过见贵妃身子不适……”
“陛下,您心疼贵妃娘娘没错,但也不能厚此薄彼,不如让跪着的苦主起身议事吧。”冯御史磕头。
弘道帝点点头,是他疏忽了。
冯御史站起身,又将妻弟扶了起来,一同站在殿上。
贵妃娘娘气得牙根紧咬,该死的冯御史,竟敢先帝来压她,你且等着,得罪本宫,有你的好果子吃。
“贵妃,县令的事,你可知晓?”
“反对,”妻弟气鼓鼓地开口,“陛下此问有包庇之嫌!”
弘道帝气得脸色一变,王丞相见状立刻出声,“陛下问话,尔等休得插嘴。”
“王丞相,为人臣子,须得劝诫陛下,怎可一味逢迎?”冯御史义正言辞地说。
“本官何时逢迎?冯丙昆,你休得胡言乱语。”王丞相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冯御史啧啧稀奇,陛下的王小二,气得都叫他名字了,“陛下问话的确过于温柔,苦主并未说错。”
冯御史学着陛下的样,温柔地重复,“‘贵妃,县令的事,你可知晓’,陛下,您这不是在提醒贵妃娘娘,提醒她回答‘不知晓’嘛!”
弘道帝再也忍不住,一口血涌向喉间,他生生压了下去。
胡徒看见陛下嘴角渗出的血丝,顿时心急如焚,“陛下,不若请冯御史问话吧。”
“陛下有令,着冯御史问话。”弘道帝点头,胡徒立刻开口。
冯御史报拳出列,转头向贵妃娘娘揖了一礼,“贵妃娘娘,县令的事,您可知晓?”
弘道帝听见与他一模一样的问话,一口气差点又上不来。
朕不能问,他冯御史可问?这是什么逻辑?
“不知!”
“哦!如此,娘娘御下不严,不若改日向皇后娘娘讨教些良方。”冯御史一板一眼地说。
“你,”贵妃气得七窍生烟,她平生最恨旁人将她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本宫如何御下,关冯御史何事?”
冯御史又一揖,“娘娘说的是,您宫里的事,本不关下官何事,但这不是出事了吗?后宫的事关乎前朝,就算不关下官的事,也关黎民百姓的事。”
“你,你竟敢质问我,以下犯上,该当何罪?”贵妃声嘶力竭。
“娘娘戕害朝廷命官,又该当何罪?”冯御史厉声反问,寸步不让。
冯御史此言一出,整个朝堂一静,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罪名若是坐实,贵妃娘娘不脱层皮是不可能的了。
“本宫何时戕害朝廷命官?一个小小的县令,值得本宫戕害?”贵妃满脸不屑,极力否认。
“小小的县令?那也是人家十年寒窗苦读得来,娘娘凭什么看不起?”冯御史眼神冷了下来,“哦,无怪娘娘不知,娘娘的娘家无读书人,但凡升官进迁靠的皆是封荫!”
扑哧!
有官员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些出身寒门,靠自身努力站在朝上的官员,大为认同冯御史的话,看向冯御史的眼神灼灼有力。
他们都经历过忍饥挨饿却还要拼命读书上进的日子,自然深感其中的艰辛。
“放肆,”贵妃娘娘一急,猛地咳嗽起来,脸顿时涨得通红,几乎喘不上气。
弘道帝怒,“冯御史,你少说几句。”
“陛下,这是问案的正经流程。”冯御史一揖到底。
“你,你也不用猛戳贵妃的心窝子。”
陛下不为她说话还好,这么一说,气得贵妃气血上涌,差点当朝晕倒。
“陛下,贵妃娘娘都将朝廷命官打得浑身浴血了,还不准臣问几句?”
此言一出,顿时激起了众官员的不满。
“贵妃太无礼,自家子弟不学无术,竟还瞧不起人。”
“可不就是!不知哪来的底气。”
……
众人议论纷纷,无不在想:今日,贵妃娘娘能冲县令下手,来日是否会朝自家开火?
除开皇族,谁又能入得了贵妃娘娘的眼呢?
大家看向贵妃娘娘的眼神顿时玄妙了起来。
贵妃心知不好,这么多年养尊处优,让她自以为所有人都会像陛下一样,对她无限包容。
她忘记了,她只是陛下一人的朱砂痣。
她假装咳嗽,眼角瞄到了跪在地上的吴瑙。
“是他,这事是他私自做的,本宫不知。”贵妃娘娘终于回过神来。
弘道帝松了口气,这贵妃总算不是太蠢,他都已经暗示她了,偏她过了好几息才回过神来。
“哦,此话怎讲?”弘道帝追问。
“陛下,”贵妃娘娘抹着眼泪哭诉,“是臣妾御下不严,臣妾不知吴掌事为何私自绑了人,直到宫人回报,说陛下从凤鸣宫地牢里搜出个人,臣妾才知晓此事。”
妻弟怒极,刚想反驳,冯御史一个眼风,他立刻强忍怒意,把即将冲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贵妃言之有理,来人啊,拉下去,杖……咳……咳……”弘道帝一语未尽,竟咳嗽了起来。
“仗着主子的宠幸,竟做出戕害朝廷命官的事,你不要命了?”冯御史大声责问吴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