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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守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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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花飞入正行舟,卧引菱花信碧流。

闻道风光满扬子,天晴共上望乡楼。

说来也是奇特,柴荣三人随离青小师父渡船踏上泗水对岸兴隆寺地界的一刻,眼前热闹非凡的场景,竟与共叙半日时光的粉定村好似两个动静悬殊、截然不同的世界,本以为一副出世寥落模样的佛家寺院门前,反倒比起族人集聚的偏壤村落更添扑面而来的入世气息。

各色老少僧侣来来往往、或匆或缓,放眼望去,分布在北岸街头,除了些许发丝齐全的俗人外,多是剃度烧戒的人头攒动,其中也不乏穿着棕衣、脚踏草鞋的女尼。

忽然,一阵喧嚣的哄闹声起,众人随声望去,原是三两小僧正将一位略有姿色的尼姑团团围住,几个人拿着她的僧帽来回投掷,嘴里嬉笑怒骂着“母秃驴、母秃驴”,那女尼也是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蛮横主儿,一把便抓起对面那人衣领,将他按在地上,胡乱厮打起来,另几个僧侣自顾拍手跳脚地驻足围观,言行举止甚是不雅,直教安歌一众目瞪口呆。

离青面露尬色,“公子夫人,这边是寺院正门,请吧。”

柴荣与安歌若有所思地对了眼色,便赶忙回正视听,默然跟随离青跨进院门。

“呦,离青弟弟!你不是说今天不回来住么?”

还未走两步,几个粗壮大汉一般的僧人便堵住他们的去路。

“怎么又回来了?”话音未落,其中一个领头似的人物抬手抓住离青的下巴,后者一个趔趄,径直撞到那人胸膛之间,横丝淫笑道,“莫不是想念哥哥了?今天要让你再尝尝哥哥们的厉害!”

瘦弱体格的离青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哼哼卿卿差点哭出声来,安歌一个箭步上去劈掉恶僧紧攥的手腕,瞬即将离青拽回身后,那人痛得哇哇乱叫,“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活腻歪了么!”

王不留行见状,一把抽出腰间轻别的铜铸哨棒,三下五除二间,棒头已直指恶僧喉结,“胆敢冒犯我家主人,且吃我一棒!”

一众人等见眼前三人并非好惹,便赶忙拉着恶僧逃也似的骂骂咧咧离开。离青这边显然是受了惊吓,面色恍惚,唇间也止不住地发颤,柴荣赶忙将他匡扶立稳。

安歌忿忿不平,“这些人明摆着就是街头混混,哪里有半分出家人的样貌举止,竟没有人管一管么!”

“这些人都是为了躲避兵役,被家里贡到寺院的……”离青愁绪满溢,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贡’到寺院?”

“这寺院里有许多地绅豪门出身,家里为了让他们出家以逃避征兵,便用土地、房宅、银两供给寺院作为‘入门费’,寺院收了这些钱财,哪里还会再约束他们是否安顺行事呢?”说罢,离青连忙向左右两边瞥视,见四下无人,终令自己定下神来,方才强努起一丝笑意,“这些话离青本不该说,还请公子夫人不要放在心上。二位可在此稍等,离青去后院向兰公子先行禀告。”

看着离青步履蹒跚的背影,安歌心中升腾起一阵怜悯忧惧,悄悄挽起柴荣臂膀,“荣哥哥,离青不会被那些人怎样吧?”

柴荣缄默地摇了摇头,只是拉起安歌朝眼前云雾缭绕的大雄宝殿佛塔走去。

方跨殿门,三人满目满心皆映现着从当前平台高耸贯穿到十余层塔顶尖的精美佛像——壮观与震撼,恢弘与渺小,对应着无上高大的佛身与在其脚底祈盼仰望的众生芸芸,佛塔每层楼阁成扇打开的通透木窗,映泻着硕日流流金光,照射烘托在本已是铜制镀金的佛身四方,既成万丈明堂。

阳出入云,或明或暗,仿若佛目睫动、佛身灵通,凝视着大地万千、喜乐愁苦,感化着当自端心、正念求度。

柴荣轻跪在龛前薄垫之上,眉微皱,手紧合,目沉闭,满目肃容地向眼前这尊至高无上的灿若神明,传递着内心的重峦神思。安歌见状,也随即一同跪在一旁,嗅着木质古殿特有的历史与柱香缠绕之气,安心静易,郑意祷告。

只是两人尚未祈愿完毕,便听离青在院中连声呼唤,原是那兰公子正要忙着回府处理公事,柴荣与安歌匆忙之下才得以与这粉定村口中的“兰大善人”打了照面。

那人剑眉镶嵌于鹰目之上,自承一贯风流朗逸之相,绝对是大多数女子向往的掷果潘安、傅粉何郎的模样,但此人虽然年纪与柴荣相仿,举止做派之中更多了些难以掩饰的趾高气昂和商贾风姿。

见他匆匆抚平袖口褶皱,脸上略有不耐,柴荣连忙自报家门并呈报到访之由。

“兰府虽说是兖州第一大府,将养着寺院内外许多人等,却也不是随随便便招揽人来做工的。”说罢,兰公子才抬眼打量他们,平日里见惯了市井粗民或乡野农夫,今日得见这几人身上不凡气质,心中一惊,暗地发誓要打压下这不知哪里冒来的落魄贵族地绅家的少爷,“你们三个,到底是谁来招工的?”

“兰公子,是在下。”柴荣将对方表面而疏离的笑意尽收眼底,却依旧不疾不徐,“柴荣曾经在北方贩过茶叶,对建盏烧瓷也有浅显了解,不知是否可以有幸跟随兰公子打理一二茶庄事宜?”

“看你体格壮硕,会些拳脚功夫么?”

“是,我曾……”

“好了,我还有事。”兰公子傲慢地抬起下颚,仰视天空,当即打断了柴荣的回话,“既会拳脚,看在舒族长的面子上,便先来茶庄做护院领事吧,明日一早,直接找掌柜的报道。”

说罢,便踏风一般背手转身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催促离青,让村里人快速赶制盂兰盆节的瓷器供品。

返程路上,三人各怀心事,安歌难以忍耐兰公子对柴荣言语上的侮辱蔑视,想要劝说柴荣再寻其他差事,柴荣因念着舒族长在其中牵线推荐,若贸然拒绝恐违了舒家的一片好意,甚或令其在兰氏面前不利,反而抚慰起安歌暴躁难耐的小脾气来。

因那句“成大事者,即使身处穷境困地,当不忘胸怀宽广、兼怀天下,故需能擎柱顶天,又脚踏实地”,终令眼前娇妻更加崇拜敬重起这位不同凡响、能屈能伸、心境超然的心爱夫君来。

“公子夫人,末将还有一事请求。今日见到舒家村内老少身残志坚,作为医者,愿施以薄力,为他们寻找可能的康复之方。”

言语既出,令两位主上瞠目哑然,“你是医者?”

不留行当即握着哨棒行礼,“在下王允中,师从秦隐先生六年,此次受符将军重托,以护卫兼医者之身,北上前来跟随保护少主。”

“原来你便是秦先生的高徒!”安歌立刻免了不留行的恭礼,对着眼前这位样貌本不出挑的武人啧啧称赞,“虽然这几年我没有回去,但早就听说秦先生门下出落了一位聪慧绝顶的贵徒,竟然是你!”

“夫人言重。允中原本尽好自身职责便罢,却被柴公子那句‘兼怀天下’动容万千,今日见舒氏姐弟年纪轻轻、胸怀志向,却被残躯困陷,实在不忍,故希望公子夫人能准了允中这份职责外的请求。”

柴荣感同身受,目光赞许不已,“‘允中’这个名字取得极好!允执厥中、公正之道。医者能有这份心系天下、平等万民之心,当属医者之荣、病者之幸。”

“那我们不如先从苏麻姑娘治起,她看起来尚处病初,若你能研制良方妙药,我们再向全村老少广而推之。只是,我们贸然前往舒家村过于显眼……”安歌思索半刻,心生一策,“不如我明日一早便去亲请苏麻来丘,丘上有我和次翼陪伴,于礼法而言,再无不妥。”

仲夏晨间,灼热未起。

柴荣早早起身收拾当差的行囊,原本睡着的安歌囫囵爬下床,从背后展臂牢牢环住夫君精瘦的腰间,恋恋慨语,“荣哥哥,你若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去做了,我们再去找其他门路。”

柴荣用温热的手掌包裹摩挲着香软柔荑,言语和善却坚毅无比,“这几日,走了很多路,见了很多事,生了许多感触,你我虽一路走南闯北,殊不知军营之外的天下是何等的天下,官本之下的民众是何等的生计。我虽然不再是大周的将军,却仍是大周的子民,就有责任为圣上、为重进他们看看这个真实而残酷的世界。”

“虽多歧路,雄心仍在。你我皆如此,不是么?”他转过身来,将赤脚的安歌横抱上床榻,额顶吻连,“幸而红袖知己在侧,让我更觉,动力满满,香气冉冉。”

安歌伸长手臂努力取下案头放置的胭脂板轻抿于口,倏忽欢快的扒开柴荣领口,在他锁骨之上落下一枚鲜红欲滴的唇印,鼓着双靥调笑,“那愿这枚印章伴你,一日顺意无虞。”

过早后,安歌尚未下丘,老远便听见粉定村方向响起好一阵清脆不停歇的破碎声,那种一罐罐瓷器大抵与地面交锋的挠人声响,直令人听去心惊肉跳,担忧有贼人前往村里打砸劫抢,便踏云踩雾一般飞驰下山。

“夫人,你来啦!”

看着苏麻坐在村口举着小锤、露着皓齿对自己茕茕妍笑,安歌满脸狐疑地弯腰抵膝,任凭香汗浮起细密铅粉,都没了半分心思擦拭。

苏麻瞧瞧她空无一人的身后,“咦?王公子没跟夫人一起么?”

“我今日过来,便是代他请你到丘上去医治腿疾的。他是军中圣手,有望把你的腿治好。”安歌看着脚下满地碎片铺洒狼藉,旁边还有一堆各式大小的精美雕琢成器,正排队等待接受着被苏麻手中的小锤幻化成粉碎。

“我的天,你这是在干嘛?”

“这是做瓷的一道工序,叫做‘万里挑一’!这些都是有问题的次品,不能让他们流出去。”苏麻嘻嘻一笑,话音未落却手起锤落,又一个安歌看来的天工之作就此“尸骨无存”。

“啊!”

安歌见状,心差点随着这枚公鸡碗一同筛成粉末,连忙上前蹲下身来随手抱起一只精美绝伦的酱红色美人肩插瓶,上下左右地观赏个遍,怎么也瞧不出有何残次不说,瞬即便爱不释手起来,还未等自己张口开问,苏麻便顽固夺下她手中物拾,敏捷有速地朝着“美人腰间”便是稀碎一锤。

“不!”

见安歌定格在张牙舞爪、满脸悲辛又瞠目结舌的样子,教苏麻差点笑翻在木凳之上。没成想昨日得见举止得当、形容有度的女神般的大家夫人,今日竟也不过是与自己无差的活泼少女模样,对她崇拜向往之余,便更添了几分亲近信任起来。

“夫人,你今天来当真对极了!”苏麻挽起安歌的手,“今天是我们俸给兴隆寺盂兰盆节贡器出窑的日子,这尊大器烧了三天三夜,成败与否正在此时了!”

当两人来到冒着滚滚黑烟的两层泥瓦小楼门前,已是密密麻麻站满了村里的男女老幼,离窑门还有五六丈距离,便已觉高温火焰扑面而来,在这本已热气蒸腾的夏日里更觉难耐,但却丝毫不减舒氏全族等待贡器出窑的渴盼与期许。

苏麻可心地为安歌释解,“瓷器入窑之前制得再巧、画得再妙,都必经最后一道工序——热火试炼,经窑炉千度烧制三天三夜之后,才能知晓它的命运,终将留存于世或被碾碎成渣。”

她更加透彻,方才握于苏麻手中的那柄小锤,是完美至上的一柄戒尺,丈度着内心的一丝不苟,敬畏着天意的因缘际会。

安歌念着叹着,踮起脚尖朝内好奇张望,正好对上硕大窑炉之上两只眼睛一般的洞口轰隆隆地喷冒着火舌,令人望而生畏。

苏麻介绍道,那是把窑师傅便于观察窑内温度的洞口,遂被他们形象地称作“火眼金睛”。

“愿佛祖、风神保佑!此窑得良辰吉日,成材成器!”

肩负把窑师父的舒族长袒胸露背,已是大汗淋漓,只闻其高声一喝,全族人摆下拐杖,腿脚艰难又无比虔诚地朝窑炉跪拜叩首。

约莫一炷香有余,待燃口终于将息,伴着楼内几位花白老者的齐声“开窑”之唤,关闭了三天三夜的窑门终得缓缓开启,众人皆凝神屏息,生怕一丝重气吹坏了等待吐露真容的陶铸圣器。

当窑内珍品被四个拄着拐杖的年轻人吃力拉入人群之际,周围爆发的团团掌声呼唤雷鸣高企,物拾映入眼帘之初相见,便让从小见识过各式贵族玩物的安歌再不舍将目光移向别处,再相见,便已情不自禁地随周围人灼热了双眼。

那份感动不掺一丝怜悯感伤,只满盈仰慕尊敬,像极了她所熟悉的鏖战过后“誓扫匈奴不顾身”的德胜千里,像极了孤注一掷过后“吹尽狂沙始到金”的开怀无忌。

这座一人多高的圆形“兴隆金球千佛尊”,红底白雕,内外两层,镂空镶嵌,层纹凸起,祥云弥漫,拂去火筑尘沙,飘见佛尊飞仙,荡漾凭风,踏彩云飞,普洒庇佑,极乐翩跹。

安歌悟然,自己的震撼来自于千佛之尊,更来自于纯洁执着的粉定村。这里有一群人,和自己、和柴荣、和子期他们一样,洞彻幸福远非吃饱喝足、挥钱如土。

最美不过心香一瓣,在持之以恒、不惧艰难中用心雕梦、暮礼晨参。

最是一年得意处,绝胜金银珠满斛。

观完开窑之礼,安歌便带着苏麻登至丘上,允中因得了主上应允,用了整夜端摩书籍、研习药方,清晨又从市集用自己的私钱背回众多草药,此刻,正在精神抖擞地烫着针灸器材,见苏麻登门,不禁喜笑颜开。

次翼抱着熟睡的宗训,或嗔或怪地悄声说道,“你们若再不来,王先生便要将水烧上第四遍了。”

王允中从腰间抽出一块白帕,覆于口鼻之上,“当日听闻舒姑娘所言,甚是感触,允中希望凭借自己的力量,助你如愿。”他双目澄定,躬身致礼,“今日在此之你我,无关男女之别,唯有医患之念,更有夫人及次翼姐姐于此作保,望姑娘正耳视听,摒弃顾虑,信任我们。”

“苏麻若不信尔等贵人,自当不必前来。”这女子虽出身农户,骨子里却是自成一脉大雅之风,不拗不羞,坦然相待,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次翼都忙不迭向安歌附耳称赞。

躺在床榻之上的苏麻,若说被一个认识几天有余的男子触摸着赤裸腿脚,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但凝视着他聚精会神的眉目,全神贯注之中没有半分私隐杂念,心中也就愈发从容安定下来。

“这里会痛么?”

“唔……没有。”

“这里呢?”

“啊……疼!”

允中将手持的一枚银针从火尖掠过之后,迅疾输入其小腿之上,嘴里还念念有词,“阿是穴随病变而走,当你觉得这处疼痛难忍,‘啊’了‘是’了,这便是你的‘阿是穴’。以痛为输,燔针劫刺,为漫漫长路的第一步。”

之后,他又循着苏麻两侧腿间的承扶、委中、太溪、殷门一脉依次施针,一番下来,两人已是满头大汗。

安歌分别将帕子递予两人,与允中那副面孔对视的刹那间,不知怎么,竟回闪起许久许久之前,好似也有这样一位玉树临风的蒙纱先生,拼尽全身医术心术,竭力拯救着榻上那名奄奄一息的伤重女子。

那四天,是让自己心境攀腾入蜜的四天,更是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护着裹着不让命运翻云覆雨蹂躏的追忆残片。那时的自己,不知如今的命运走势,那时的自己,不知此生竟与公子再相见无缘。

猛然想起,恍如隔世,猛然想起,却发觉从来都没有忘记。

唯有心境不复从前,镜花水月、泡影痕去,终将浓烈着永恒,淡然着消散成烟。

“好了!”允中一一除去穴间针灸,盥手摘取拂面,“舒姑娘感觉如何?”

苏麻双脚触地,虽然腿间刺针余痛仍存,竟觉髋间较来时轻盈许多,抵足走步,小腿处的如虎吞噬的痛感也和缓许多,正要开头道谢,允中那边又开始叨念起来,“这个骨蚀之症确实疑难,幸好你年纪轻、抗力较强,虚邪之气侵入较少,通过外敷针灸、内服草药,可尝试着减弱病痛,但你们长居寒湿之地,或是导致经脉瘀阻、寒胜其热的一大症结,若要根除,药石之外,还需迁移才可。”

说罢,允中朝苏麻手中塞入一包掌心大小的鼓囊黄袋,“这里是我专门配来的桃红四物汤与二陈汤,你回家兼水服用,一日两次。”平日见允中寥寥不语、默默做事,一回归自己的本职,论谁也不能抢了他的话,“回头请你弟弟有空也得来丘上,我看他的腿疾比你严重些,想必还需要费一番功夫。”

谈及离青的腿,苏麻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离青就……不必了……”

“舒姑娘不要有负担,我不会收你们钱物的。”允中低头浅笑着温润言语,“我这人只是不愿见到病患受痛折磨,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若能帮,尽力都帮,否则,心里便不舒坦。”

“昭华……昭华,跟哪儿呢?我和绛珠买了好多吃的回来!”

彼时,凑巧院内传来夏虞侯粗犷的嗓音,一下惊醒了次翼怀中午睡的小肉球,宗训一边没有意识地打着哈欠,一边扒开裹身的小被子执拗地指向门外,安歌怕他着凉,想要缓缓再让他出去,这小爷便不依不饶地哇哇大哭。

安歌只得抱着他出门,没成想一见到院中的两位,圆滚滚的脸上便喜笑颜开。

“看来和我这娘亲还不如与你俩亲。”安歌撇着嘴,心中掀起一阵失落。

“才不是呢……”次翼对此了如指掌,“小少爷是寻味而来呢。”

原来这几日,绛珠害口害得厉害,夏虞侯下丘给她买了各色水果吃食,因那日次翼小心翼翼地给宗训吮了一口葡萄,自此以后,一听见这夫妻俩的声音,宗训便挥舞着肉手,小眼巴巴地望着琳琅美食,嘴下已是垂涎一片。

今日,两人又带了许多特色饭食汤米前来,知道宗训喜食甜物,特意挑了头尖的马奶葡萄,左边绛珠鼓着肚子就着煎饼兴味盎然地吃着烧肉,中间夏虞侯仔细调匀着寻摸很久的胡辣汤,右边安歌逗弄着宗训吸着薁汁,一拿开便做可怜模样、泪眼迷蒙,一入口便是眯笑眼缝、回味无穷。

她轻点着宗训的一双厚耳,爱不释手,“小顽娃!以后当个炊厨罢!”

再一回头,不见了苏麻的身影,次翼来告,原是苏麻见他们其乐融融、各自忙碌的样子,不忍打扰,便先行下丘去了。

“嗳,允中呢?”

次翼一副“此中有深意、欲辨已忘言”的表情,“我让他送舒姑娘下丘了。”

“你莫热心别人的事,先多想想自己。”安歌一阵挤眉弄眼地讪笑,“我瞧,你这发间的簪子着实不错!”

“少夫人,别说这事了。”次翼无奈地撇着嘴,“我去给小少爷做些面糊来。”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莫不过是眼前这番被夕阳绝美光晕笼罩着的幸福忙碌的模样。

月上梢头,蝉鸣不休,橘红色的烛火扑闪,柴荣帮紧贴怀中的安歌不厌其烦地扇着蒲扇,两人静静地享受着没有阳春白雪与政事军务的真实繁忙生活中,得来不易的闲适舒畅。

睡前,安歌端着茶壶,像位说书先生样眉飞色舞地讲着尊瓷出窑和允中施诊的轶事见闻,此时念及,仍阵阵袭来无与伦比的心灵震撼。

“手艺,守艺也。”柴荣倚在自己张开的手臂之上,若有所思地幻想着安歌口中的场景,欣慰不已,笑意逐现,“他们守的是求知若渴的孤单寂寥,更是厚积薄发的执着心血。有这样的风骨标格、幻化凝聚,想来他们势必能守住自己的幸福绵长,还有大周的锦绣兴旺。”

安歌遥望点点星云烁光,扪心默念,凤凰涅盘、呕心沥血的最美景致,值得一生镌刻与时时鞭策。

饮啄蓬山最上头,和烟飞下禁城秋。

曾将弄玉归云去,金翿斜开十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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