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五十作品（上）
“前后一共接到三通报警电话？”
奉南舞剧院后台环廊的顶灯常年节电关停大半，冷不丁地开得彻亮，灯泡灯管有些不稳的频闪。江陌皱巴着眉头，抵住防火门板回头看了小汪警官一眼，“我们接到中心电话的时候倒是没听说这茬儿。”
“上报的时候我们都已经来这走了一圈……第一通报警电话说是发现剧场后台门口好像有血案。第二通电话又说是从观众入场的正门推门进去，看见舞台帷幕后头死了人。”
小汪紧赶了两步，挨着江陌并肩，听着正门前厅方向的哄闹吵嚷，抬手往那两个衣服穿得歪扭的保安方向虚虚一点，嘴角向下一撇：“第三通电话是那俩剧场保安。警车都快开到门口了才马后炮地打了个报警电话过来——剧场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哥儿俩还在监控室睡大觉呢，怕担责任。”
剧场前厅这一时片刻三三两两地杵了十来号人。
抛开协调沟通盘问了解剧场情况的几位派出所和支队同事，临近搭台演出的舞剧承办方一行正裹了一身的饭局酒气，神情凝重地抱臂默立在一小圈穿着剧场制服的工作人员当间，面无表情地听辨着剧场小领导们叽叽喳喳提供给予的巡演时间安排的协调方案，不予置评地沉了口气，冷眼睨向被盘问的民警同志低声呵斥得满脸厌烦的两个值班保安，然后留意着走廊另一侧由远及近踢踏响起的脚步声，稍微抬挑起眉毛松了松眉眼，捧着手臂就朝着文旅部门赶派来了解情况的领导迎步上前。
江陌离得老远就看见她师父亦步亦趋地跟在一小撮领导屁股后面，八成是临出门的时候被高局好一通敲打，躲在人堆儿后头，满脸怨怼地举起胳膊朝着江陌比划了两下。
江陌瞄着顾形的动作先怔，眨巴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扭头看了眼似乎陡然间挺直了脊梁骨的小保安，循着他时不时瞟看过去的视线往文旅那几位领导的方向一瞥——耷下视线正觑见那位二把手背在身后侧的手，急切地压了两下。
“嚯……这关系够硬的……”
江陌眉毛一抬，搭着小汪警官的肩膀似笑非笑地提了下嘴角，冲她师父挥了挥手就快步踏上前厅入场的台阶，掀开门口的警戒线正准备推门往里钻，回头却看见一直紧跟在旁的小民警忽然踟蹰地原地踏了几步：“报案的情况待会儿再细聊，先去现场看下情况……汪警官，怎么了？”
“我……刚……进门就吐了一通……”小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怕再给现场的同事添麻烦，要不……你自己进门去看？”
入场正门的把手没拧紧。锁舌弹动的轻微震颤敲在江陌的掌心，合着一股掺杂着骚臭味道的血腥气，随着门缝溜出的凉风，直直地窜进了江陌的鼻子，呛得她登时头皮一紧。
江陌半撑着门板愣了几秒，眨巴着眼睛远远注视着帷幕半掩的舞台中心，目光所及仿佛与脑海深处的记忆混淆重叠在一起，一股从胃底翻腾而起的恶心几乎冲涌到喉咙，冲击得她瞬时通红了眼睛，咕哝了几下才勉强竭力地吞咽回去。
舞台灯光的照明弥散着一股金属灯丝炙烤的热气，舞台上布置伪造的棉花雪景几乎被喷溅的血液和泼洒的殷红浸透又烘烤得粘黏在一起，丝丝缕缕地散发着一股焦糊的腥臭气。
雪景尽头是一盏仿古的路灯，昏暗的灯笼高高地悬于灯杆之上，看起来像是剧场置景箱子里聊斋主题的阴间道具，油纸的灯笼纸上血淋淋地泼了两个字——报应。
尸体就这么静静地躺靠在路灯旁边的道具矮墙上，白色的裙子上仿佛绽放了无数殷红艳丽的花，手中捧着粘蹭满黏腻红色的花束，油画一般地被框定在了帷幕半掩的舞台之上。
……仿佛花丛中沉睡的少女。
门口位置触发控制开关的红外线灯还没断电拆卸，大抵是被江陌的身形晃得闪了一下，舞台上方还没断电的帷幕就像是有所感应地抖动了几秒，“喀啦啦”地刮剐擦出几声锐响，缓慢地朝着舞台两侧又挪动了约莫几厘米的距离。
这丁点儿几不可闻的声音尖锐地刺中了舞台上每一个人的神经。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舞台上下齐刷刷地扭过头朝着江陌看过去，确认来的是人非鬼才此起彼伏地舒气，闷头重新投入到头皮发麻的勘验标记工作中去。
江陌背上被不知不觉冒出的冷汗溻湿，薄薄的衬衫黏着皮肤的纹理。她脚下有点儿发虚，嚼着后槽牙挪到舞台近前，撑着将近一人高的边沿翻越站稳，抻长了脖子瞧看着那张已经泛着青灰色的面皮，一言难尽地沉了口气。
“……杨糖果。”
“凶手还特意把身份证留在这里。我听老顾说她男朋友韩律还在市局……明早上，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直接辨认一下身份，也方便调查推进。”
祝思来半蹲在尸体身侧，瞥着江陌脸上复杂纠结的表情，眉头也跟着拧起。
挖心案和梁明案调查期间，祝思来其实也大概听顾形提过这么一嘴，擦着漩涡边缘的小年轻之间的爱恨拉扯是非道理，确认死者身份时或多或少有些始料未及。他捏捡出卡片起身，撑着膝盖缓了两秒才把从花束里挑出来的证件扔进证物袋，晃晃悠悠地递到江陌手里。
“顾形还没到？”
“这剧场演出的安排好像问题比较严峻，老顾出门之前被高局逮了个正着，这会儿正在外头硬着头皮给文旅的领导解决问题。”江陌盯着杨糖果的身份证照片看了半晌，眉头微微攒紧，转头望着舞台上刻意布置的窄巷雪景，喉咙滚动了几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说老顾临着出门之前怎么跟我嘀咕说什么……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让我心里也有个底……这舞台上搭的景，简直就——”
祝思来稍微一顿，余光瞥见入口的门板忽悠一晃，回身望着顾形霎时僵怔在原地的身形，沉痛地吁了一声叹息。
“简直就像是照着红楼案顾影遇害的现场扒下来的……摆明了就是针对顾形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