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四十三误报（上）
千央商场附近的老街区这十来年间几乎被新起旧改的住宅小区圈在当间，对外开放的停车场紧挨着翻填重铺还没盖上柏油的坡道路段，施工迸溅的碎石粒被保安挖扫过来，垫在了停车场入口的坑洼空缺，再被进出往来的车轮捎带进了停车场里，“硌楞楞”地碾蹭过路面。
楼群间没朝没向的风急，卷过水泥洋灰的坡道，乌烟瘴气地往停车场的空当里钻。
韩律衔着烟，靠在车门旁边抬手散了散吸进肺里有点儿牙碜的灰烟，眯缝着眼睛看向缓慢拐过来的黑色吉普，苦大仇深的眉毛一抬，紧忙立正规矩地站直了身板，冲着先一步停车推门的江陌点了下脑袋。
“这怎么……还惊动江警官？”
“千央商场这边修路，这个下班高峰的时间点打车一时半会儿的过不来。”江陌摆手，扬起下颏点了点直奔韩律副驾驶签合同的邵老板，“队里现在没有我能搭上手的案子，就顺道陪他过来看看，方便吗？不方便我就在车里等你们。”
“没没没……没什么不方便的，糖果的情况，你们其实比我知道得还稍早一点。而且……想见她一面，现在……反倒是单我们两个找过去，其实不太方便……”
约莫也就一半个月没见，自打认识以来就浑身散发着骚包气氛的韩律瘦得都快脸颊凹陷，黑眼圈耷了半张脸，被污糟糟的洋灰笼在里面。他苦笑地抱拳谢过江陌关心投来的审度一瞥，转头掐了烟，伸手挂住签好字甩上车门的邵桀。
邵桀抬眼被他这张憔悴的脸吓了一跳，“这怎么累得跟鬼一样？”
“学校那边搞论文大作业，又赶上我爸最近有个小毛病，手术刚出院，再就这位爹——两头公司跑了大半个月，忙叨得我都睁不开眼。”
“然后刚消停两天，又开始记挂着杨糖果那边。”
邵桀屈肘在韩律身上怼了一下，回头在四遭暴土扬场的道面路沿扫量了几眼：“怎么在这儿碰面……杨糖果没回学校？”
“往这边走——罗恃的事，不知道谁举报到了学校那边。”
韩律摇头，带路上前，“‘包养’这种事……没闹起来充其量也就是个茶余饭后的消遣，可一旦讨论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校方再不处理就挺难办……糖果她……学院里按照作风问题顶格给了处分，也把情况跟她父母都汇报了一遍……她不敢回家，学校宿舍也待不下去，我本来想让她暂时住我那儿……反正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自己定了酒店。学校旁边熟人太多，市区中心的价格又高，这儿算老商圈，配套设施够用，便宜，也方便。”
邵桀看着韩律垂头耷脑的丧气样没多话，余光瞥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江警官，叹声搭了句话，“你们两个这……到底是算分还是没分？”
“糖果说分，我……还没答应。她爸妈嫌她丢人，想跟她断绝关系，我总不能这会儿再火上浇油吧？怎么也得等她捱过这段时间，等她跟家里的关系缓一缓。”
韩律烦躁地啐了一口，紧紧嚼着齿关，“但我跟她怎么解释她都说不听，中了邪迷了眼似的，说什么试戏还有机会，非要跟那个罗老板把话说明白！”
江陌顶着顺风飘过来的话音听了个大概，兀自琢磨了片晌倏地眉眼一抬，“罗恃带杨糖果都见了什么人？是不是接触过什么成瘾的东西，不好跟你直接交代？”
“……具体的情况我真的不太清楚，她就咬死了让我别掺和进来。别说从她那儿打听到接触过什么人，就连看看她胳膊上有没有——有没有针孔她都……她说我信不过她就别装好心眼……我怕刺激到她，也就没再追着问。”
韩律为难地晃了晃脑袋，偷偷回头看了江陌一眼，“可是……我又不放心真的什么都不管，所以就私底下……找到了那个罗老板。”
江陌稍微回想盘算，“按照你跟邵桀提到的时间，杨糖果想要去找罗恃谈判的那几天，罗恃应该是正好处在警方的监管下，他们两个根本没机会见面。”
“……嗯。”韩律眺了眼缓坡尽头的连锁酒店，苦笑着点了点脑袋，“罗恃跟我说了，他还说……他确实托关系带糖果去试了个新引进的舞剧，不过考核的老师要求很严格，应该是没什么登台的机会。制作人看她条件还不错，只说了如果她不介意放弃捷径吃点苦，可以留她先在舞剧团里训练。”
邵桀也循着韩律的视线朝酒店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她没去。”
“她现在就是跟自己较劲。实打实的练功吃苦没得到什么好的结果，现在一条腿迈到了捷径上头，哪怕明知道那是火坑泥潭也不愿意回到正道上来，总觉得已经付出了身体……不能什么都没得到就灰溜溜地跑开。”
韩律掏出手机，把他连续唱了几天独角戏的苦口婆心扒拉了一遍，“我给她打了好几天的电话，手机号微信号都拉黑了，也就前天实在嫌我烦的时候加上好友接过一次，说她有她的路要走，让我别烦……我——我当时气得不行！心想说，好心好意的劝她不领情，我也没必要倒贴对吧？晾了她两天……还是觉得这事儿得说开，毕竟我也算答应过她爸妈，起码得确保她安全……所以……我这才想办法，找到了她手机定位的这个酒店。”
邵桀眨了眨眼，抬起眉毛悄悄看向江警官，视线正跟她撞在一块，掩唇轻咳两声，严肃地冲着韩律挤弄了下眉眼：“你这定位哪儿来的？正规吗你？”
“……？”韩律茫然扭头，看着江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怔了两秒才恍然地招手一摆，嘶声剜了邵桀一眼：“不是……想什么呢你！我又没那个打探消息安插眼线的毛病……是我们俩之前下载的一个情侣软件，她没注销卸载所以我就……我这不是担心——”
韩律脸色一赧，吭哧吭哧地站在缓坡上解释了半天，正这时，也就剩下不过一分半脚程的连锁酒店门口刚落地的大巴乘客就忽地闹了个哄然，吵吵嚷嚷地把酒店建筑里像是火警的响铃警报遮掩在叽喳打探的嘈杂下面。
江陌头皮一紧，抬头望进邵桀当即担心张望过来的眉眼，提步上前压了下他的右肩。
“没见火光，估计问题不大，你们两个别急，我先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