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十一报失（上）
出租车平稳驶离市局后院旁门之前，冯尧费了挺大的劲儿从后排座椅靠背上起身前倾，越过摇下车窗礼貌寒暄的廖姐，有些莫名地看了前来送行的江陌一眼。
江陌先只分神一瞥，恍惚一瞬被这么个三岁孩子眸间不合年纪的深切瞧望得心底一颤。她不动声色地回望，然后觑着冯尧眨眼间纯良无辜提起嘴角的笑脸，摆手目送着黄绿涂装的私改黑车着急忙慌地蹬踩着油门逃也似的驶远，沉默了两秒转身，搭眼望向拎着文件夹晃悠到后院擎等着跟她拉扯几句闲篇的小罗法医，眉头燥烦地一攒。
“冯尧验伤的情况我得跟主任碰一下，头一版基础的报告估计最快也得下班前。”
小罗法医举起板夹挥了两下，稍微歪着上身眺了眼早就瞧不见人影车尾的院门外，抬起眉毛看着江陌脸上皱巴成一团的纠结，“刚还跟顾队知会了一声……我看你们师徒俩对这个小冯尧都闷了一脑门子的官司，怎么没想着把人留一下？”
“三岁半的小不点儿，哪怕真留着他一审到底，那证词也不够递到法院。况且……”
江陌蹙着眉头耸了下肩，“直觉不太对劲儿是一方面，冯尧这张小嘴儿嘚吧嘚吧一天，即便摆明了有血衣这么个前提条件，但现在唐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最多也只能先以失踪立案——属实有点儿麻烦。”
“定性这事儿暂且不谈，单就我这验伤验了一溜儿，冯尧这小不点儿，这一肚子心眼可真不像三岁半……要不是长得不大丁点，我都怀疑是不是唐葭这户口给孩子上得晚了几年。”
小罗法医撇了下嘴，嗤声把手写记录的文件递给江陌手边，屈指在上面轻轻一点：“……看这儿。如果说参考着冯尧在问讯时的证词来看，冯尧主张他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但是他身上却没有明显遭受过捆绑束缚的痕迹，甚至手掌位置——除了车祸当时的擦戗伤，也没有其他类似于抠抓挣扎的伤口，这种情况对于这么小年纪的孩子来讲，不太合理。”
“如果关于唐葭的情况冯尧所说不假，那也就是意味着，唐葭在受虐致死期间，冯尧没有过任何挣扎或者是遭受打击的自毁行为……”江陌缓慢地晃了下脑袋，犹豫了几秒，还是叹声嘀咕了一嘴：“而且总觉得他对唐葭在家里被冯东施暴后在外面找了个相好的这事儿，态度有点儿很微妙的不对。”
小罗法医闻言抬眼，握着拳头轻砸在江陌左肩：“我就说我总觉得哪儿别扭——冯尧打从娘胎里出来……甚至可能在唐葭肚子里的时候就挨揍，他怕老爷们儿这情况可以理解，但他却只躲着三四十岁长得帅的，其他年龄段我看他也没太大反应，但你要说他不怕女的吧，我要是伸手检查，他虽然不躲，但是脸上那个表情，别提有多嫌……使劲儿藏都藏不住的嫌。这可不太像是跟妈亲的小男孩儿该有的表现。”
小罗法医沉了口气，也没把话说得太满，扬头瞧见后院二楼站在办公室窗前招手催促她“神兽归位”早点下班的祝思来，抬头挺胸敬了个礼就拍了拍江陌的胳膊转身走远。江陌附和点头，扭身循着小罗法医眺眼望去的方向也招手一挥，慢慢悠悠地从楼梯间踢踏回小会议室，推开门板正把在门口照镜子臭美话说半道的顾形撞得一趔趄。
“……问问冯尧的监护人，打算什么时间赶过——”顾形提着新衣服的衣领刚抖落嘚瑟了两下，指使着肖乐天的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江陌这推门的动静掀得一歪，咂吧着舌尖儿乜了她一眼：“……这一身牛劲也不知道都随谁……”
“癞蛤蟆没毛随根儿，还能随谁，随你呗。”江陌侧身一晃，躲过了顾形随手抡过来的制裁，然后搭眼看着顾形竖起手指嘘声，稍微把音量压低了点：“又是老祝给你买的？”
“随得着我嘛你——”顾形嗤声剜了她一眼，转身冲着江陌扽平了衣襟，“来来挑的，我前两天买那两套衣服他说像老头儿，把我退货的钱没收了，替我挑的这件。”
打个电话快把自己脑袋薅成鸡窝的肖乐天总算揣起手机回过身来。他满脸牙碜地凑到江陌身边，上下左右地看了他师父几眼，张嘴刚说了一句“师父你得洗个头洗个脸”，小腿肚子上就挨了一记踹。
肖乐天躲了一半儿没躲开，咧嘴“嘿嘿”了一声，又拾掇起点儿正经来：“哦对，电话——”
“二所那边儿说冯东进去的时候性质挺严重，要是暂时只按失踪查办的话，最好还是先去看守所提审，那大哥闹腾得可挺厉害，打架斗殴的案底都摞摞儿，这刚禁闭关上两天。”
肖乐天苦哈哈地撇嘴：“唐葭父母那边倒是有时间，但是吧……在电话里……好像不太愿意过来。说什么年纪大身体不好，只能等着弟弟请假过来看看，估计得周末再调休一天。”
“这女儿不听劝远嫁盛安不顾不管的也就罢了……这么大个外孙子也不说惦念惦念。”顾形嘶了口凉气，脑袋一言难尽地一歪：“这家人老的小的怎么都奇奇怪怪？”
“可不说呢。”肖乐天抬手敲在正在整理问讯录像的电脑上面：“而且这孩子才多大，这话交代得是不是太溜了点儿？我三岁半那会儿还狗屁不懂和泥玩儿呢，他这都得算神童。”
“神童不神童的不好说，有人教过他怎么应付警方问话的可能性倒是更大。”
顾形轻哼一声，转身把没扯吊牌的外套搭挂在椅背上，扬起下颏点了点在会议桌当间翻出根香蕉就扒了皮三口下肚的江陌：“廖大姐怎么说，知不知道唐葭那姓洪的相好叫什么？”
江陌拎着香蕉皮甩了两下就朝着垃圾桶扬手一丢，含混地摇了摇头：“社区那片儿大爷大妈家长里短地唠闲嗑最多也就知道那男的姓洪，真见着人兴许能认出来，但要说主动去提供什么特征线索可能有点儿为难她……不过廖姐倒是提了一嘴，那姓洪的开的好像是药店，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反正一走一过听过一耳朵，唐葭被打之后那男的来送过药，唐葭坚持要给钱，姓洪的没拦住，就说——让她按进价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