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东江管委会辖区，一个人穿什么衣服，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这个人的社会地位和思想倾向。
抛开东华人的各类制服不提，在平时生活中和正式场合，身穿东华装（各类现代服饰）和东华礼服（包括改良汉服和现代礼服）的，基本上就是真心拥护东华人的铁杆归化民。
这些人普遍在军队、各级行政机构和企业中担任管理层，通常还入了盘古道，最是得到东华人的信任。
而那些还做大明打扮的人，除非是刚从大明来的新移民，舍不得把旧衣服丢掉，或者并未入籍成为东华居民的客商，否则很少有人还继续保持大明的衣着。
哪怕不喜欢“胡风”重的东华装，人们往往也会选择更加美观和实用的改良汉服作为日常着装，免得看起来不合群，无端被巡警当成细作盘问。
在一些大明过来的读书人看来，东华人在衣着文化上，似乎直观地证明了东华由夏变夷的过程。
因为东华人的改良汉服，确实部分继承了前宋制故制，而且还在其基础上，变得更加实用和美观，无论士庶，俱有华夏之风。
但东华人的所称的“现代便服”、“工装”、“晚礼服”和戎装文官装，就简直是颠覆了宋以来的风格，一路向着实用和张扬个性狂奔而去。
尤其是五花八门的女子服饰——
修身短袖、露大腿的短裙、让人不敢直接视的蕾丝长裙……
简直是伤风败俗！
好好的大家千金，偏偏要穿着青楼女子羞于穿在身上的露.乳裙装，真是不知廉耻！
一开始，东华军刚刚控制辽南时，一部分在后金屠刀下幸存的读书人，发现东华人和不讲道理的女真人不一样，似乎很愿意听取民意，就壮着胆子向管委会诸公疾呼陈情，请求高大帅和莫总督管好女人的衣服……
这当然没有什么卵用。
且不说共和国公民.权利一条有明确规定——“人人生而平等，共和国男女公民，享有在不妨碍他人权利前提下的装扮穿衣自由。”
何况东江管委会也有不少女公民存在，高文亮和莫文韬如果以后想回本土当执委，也不能不要女公民的选票啊！
再说这些穷酸就是居民而已，连兵役都没服，国民资格更没有取得，有什么资格对女公民的打扮指手画脚？
居然还想把明朝那套腐朽的思想在大东华的地盘上传播？
想造反吗？
于是，在情报保卫局的严厉打击下，这支试图争夺舆论主导权的潜在势力，很快就被镇压下去，同时法庭还以诽谤罪对几个嘴巴不干净的家伙提起诉讼，最后把他们全都送进修路干活去了。
这股小小的风潮被粉碎后，所有辽南明人都知道高大帅和莫大帅的态度了，头脑机灵一些的，自然开始纷纷效仿东华人的穿着和生活习惯，生怕东华人不信任自己，被情报保卫局逮住定个罪名。
三年时间的潜移默化下来，整个辽南境内的城市，基本上已经没有人再敢对这件事说三道四了。
说回尚学礼，他本是天启元年跟着毛文龙来到的辽东，后来毛文龙回京城，就把带来的一部分原本籍贯就在辽东的部下，交给了高文亮安置，高大帅那时候正缺有经验的士兵，就把他们打散编进义从军。
小两年下来，老尚因功升到了副连长，因为熊岳河之战后，北方后金的军事压力减轻不少，高文亮就趁机把一部分不符合要求的士兵复员，其中就包括了尚学礼和孔有德。
老尚加入义从军的时候都四十多岁了，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早就定型，不是诉苦会和思想动员就可以轻易影响的，所以他在军中既没有被鼓动入道，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主动剃短头发……
这也是他“被退伍”的主要原因之一，否则凭借五个八旗兵脑袋的军功，老尚肯定能当个三级士官长（副营级）。
至于二十出头，表现也不错的孔有德……他纯粹是被自己的名字给耽误了，但命令如山，他哪怕再想上战场杀.鞑.子，也只能带着不解脱下军装，含泪告别战友去钢铁厂上班了。
……
孔有德点醒尚学礼后，又是一番叮嘱，让他马上把身上的大明衣服换了，头发也去理发馆削短成东华人的模样，最后立刻去盘古道的教堂入道皈依，心里真信假信无所谓，但是面子上一定要表现十分地虔诚！
最后就是最关键的，给教会的慈善助学基金会捐一大笔钱！！
有了教会的背书和支持，不说继续获得联合钢铁厂的订单，最起码教会的科学银行多半会愿意提供一笔救命的贷款，说不定还能搭上教区其他工厂主管的关系，弄到新订单！
尚学礼绝处逢生柳暗花明，自然对小孔非常感激，直说他是老尚家的大恩人……两人又是一番客气的戏码。
直到天色见黑，巡警将水泥马路边的鲸鱼油路灯点亮，孔有德才得以脱身，急匆匆地向着钢铁厂工人宿舍区而去。
路上，远处工业区教堂顶部的敲钟声响起，一连敲了六次，代表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
孔有德一听钟声，突然想起一事，“……坏了！今日耿兄弟说公休来我家拜访，想来这会儿已经到了！我得快些回去，不然娘子不识得他，闹出笑话怎么办？”
他连忙加快脚步，顺着水泥马路直奔第二生产部的工人宿舍区。
金州联合钢铁厂作为复兴港工业区最大的三家企业之一，同时也是管委会控股的企业，对待自家工人，当然不会像尚学礼那家不到五十人的小绣花针厂那样随意。
整个钢铁厂不算码头工人和运输铁矿石的货船水手，一共有工人2600余人，五个生产部，算上家属子女，辐射总人数超过万人。
为了安排这些工人的住宿，钢铁厂直接在附近建设了三大工人宿舍区，用混凝土和钢铁厂生产的铁条，还有从济州岛运来的玻璃，建造了一排排三层高的住宅楼。
因为钢铁厂的噪音比较大，所以钢铁厂区和宿舍之间，还隔着济州纺织公司的厂区。
这倒是方便了没有成家的钢铁工人找媳妇……纺织厂里以青年女工居多。
孔有德向西走经过纺织厂大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不少身穿着东华“干部装”的小伙子，在门口安保队员不善的目光下等着接人。
“这帮小子……有这个时间，去夜校上课多好！拿了专业资格证，工钱职位上去了，纺织厂的女工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子上却笑呵呵地和路边几个认识的工人打了个招呼，他现在是负责采购业务的文职，有必要和这些一线的工人打好交道，不然车间生产出问题，最后还是要找他。
十分钟后，孔有德总算绕过了纺织厂，来到了钢铁厂宿舍区的门口，向门口值班的安保员询问了几句后，他就马上向自己的家的方向走去。
他是钢铁厂的中层管理人员，在分配房子的时候得到了一栋两层带小花园的独栋楼房，虽然和港口附近和山脚下东华公民聚居区的别墅不能比，但这座用水泥和红砖砌成的房子，还是让他非常满意。
“……娘子！我回来了！”
推门走进玄关，孔有德没发现门口处没有其他人的鞋子，松了口气，便直接呼唤自家婆娘。
他话音刚落，一个怀里包着个一两岁婴儿的年轻妇人，就从二楼快步走了下来，空闲的手上还拿着一封信，
“……当家的！你回来了！今日大哥来了一封信，我不大识字，你赶紧看看吧！”
“哦，我这就看看，吃食做好了吗？为夫现在饿得紧！”
孔有德顺手接过信，然后亲吻逗弄了一下女儿，然后捂着肚子问道。
孔刘氏温柔地绾了下额头的发丝，指着一楼餐厅，笑道：“中午后勤部的李科长来家里，说保安队上山弄到了好几头野鹿野猪，便给咱家拿了两斤野猪肉，我就都给做了！”
孔有德表情一滞，跺脚道：“李富财……我不是给你说过，以后他送的东西不能收吗？
那狗才手脚不干净！早晚被抓去修路！到时候连累咱们怎么办？”
孔刘氏闻言，委屈道：“不是我想收……他说这点东西没啥，我们不要，他就只能扔了，都是上好的腰条肉，怪可惜的……”
孔有德气道：“你这婆娘……头发长见识短啊！他扔他的，关咱们家什么事？我没钱买肉吗？”
他还想再说，怀里的女儿被他吓到，哇哇大哭起来。
孔有德无奈，只好抱着闺女低头喔喔地哄了起来，还同时做起了鬼脸，好不容易才让她重新安静不哭了。
折腾完这么一出，他也没办法跟婆娘再发脾气，便自顾自抱着女儿走进了一楼餐厅，就准备坐下吃饭，孔刘氏也连忙找出火石，熟练地把餐厅的两盏鲸鱼油灯点亮。
孔有德这才注意到，整栋房子之前都没有点灯，完全靠着窗外的路灯才能看清楚室内的东西。
这婆娘，真是太节省了……现在又不是以前被建奴追杀，朝不保夕的时候。
他咳嗽一声，刚打算说点什么，门玄处就传来了敲门声，还有人叫着孔大哥。
“……想是耿兄弟过来了！小莲，你抱着贞儿跟我到门口迎他！”孔有德对妻子吩咐一句，直接来到门口，拉开房门。
只见门外果然站着一人，身穿黑色东华装，头戴黑色礼帽，胸前挂着铁质阴阳鱼吊坠，手上还拿着一个木质食盒，年纪看上去与孔有德相当，都是二十岁上下，不过他嘴唇上的胡须很重，一双眼睛在傍晚闪闪发亮，好似虎豹。
此人，正是孔有德原来的军中同袍耿仲明，他和孔有性孔有德兄弟差不多同时从后金魔爪逃出来，然后投奔了占据辽南的东华人。
“哈哈！孔大哥！兄弟我来迟了！给嫂嫂侄女的一点心意，别见怪哈！”
耿仲明一见孔有德，就笑着把食盒递了过去，后者接过随手递给了身后的孔刘氏，然后就上前锤了下对方的肩膀，狠狠拥抱住对方，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大笑道：
“……你个耿二，和我客气什么？要不是当初你一枪戳死了那个狗.汉奸，老子这条命都没了！
走！进屋，咱们兄弟今天晚上好好聊聊！！”
耿仲明微微一笑，点头道：“我正为此而来！”
一楼客厅里，现在只剩下了孔有德和耿仲明两人在就着猪肉喝酒，孔刘氏已经借口照顾女儿回二楼了，
“……云台（耿仲明的字），你的意思是……你今年都在朝鲜活动？”
孔有德瞪大眼睛，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在庄河的传染病调查科工作呢？”
“那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耿仲明摆摆手，“其实我退伍后，就被李局座招进情报保卫局做了外派情报员……之所以没有对你说实话，是因为不得不保密！”
孔有德连忙摇头，“无妨无妨，云台你是为李局座办事，自当严守身份……
只是，为什么如今却对我说了呢？”
耿仲明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环视了客厅一圈，孔刘氏应该是个爱干净的女人，无论是地面墙壁还是家具，都打扫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给人很温馨的感觉。
“……孔大哥，在说出今天找到你的目的之前，兄弟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对如今的生活，可满意否？
还愿不愿意为了富贵再拼一把！”
耿仲明看着面露惊讶的孔有德，语气认真地问道。
“……这……云台，你到底想说什么？”
孔有德紧张地坐直了身体，生怕对方接下来说出密谋造反，或者是那位李局长阴谋计划之类的话……他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安稳很舒服，根本不想掺和进去！
要不是对面坐着是过命的兄弟，他这会儿早就下逐客令了。
见对方紧张的不行，耿仲明就知道他误会了，于是便笑着安抚道：“孔大哥！你别担心！兄弟我在朝鲜立了大功，如今已是情报局李局座器重之人！
最近我大东华就要与明国缔约，情报局在那边非常需要人手，而情报学校训练出的特工很多，但是与毛文龙将军熟悉的可靠之人却不多……所以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孔大哥……你愿意像我一样，加入情报保卫局，为大东华的安全效力吗？”
什么？
让我去大明当细作？
孔有德连忙摇手拒绝道：“……云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这……间谍特工的工作，为兄我真的做不来！我不过是当初给毛将军做了几日的护卫，和他那里谈得上熟悉……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情报保卫局是干什么的，孔有德当然不会不清楚，那就是东华管委会诸公的锦衣卫和东厂啊！
虽说东华人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应该也不会特别清洗情报保卫局，但是一旦和这个沾边，这辈子恐怕都无法脱身，他又不是走投无路了，何必去趟这条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