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林跟嘉兴成婚第二日，按照礼仪，是要入宫谢恩的。
所以一大早就起来收拾打扮，第一次以孙女婿的身份去见皇后、皇帝，陆林还有些许紧张。
“你插的什么啊，满头珠翠？”
嘉兴嫌弃的把陆林插到她头上的头饰都给取了下来。
“不好看吗，富贵逼人。”
“噗呲。”嘉兴笑出声：“谁要富贵逼人了？丑死了。”
“是有点儿夸张。”陆林自己瞅着都觉得有点儿不太妥当，太招摇，估计会被人说闲话。
俩人嬉闹间，于谦忽然神色匆匆的跑了进来。
“大哥，不好了，宫里来人传消息，让嘉兴郡主入宫侍疾。”
侍疾？
一般侍疾，都是长辈病了，让子女去伺候。
宫里的长辈也就两人，皇上皇后。
陆林约莫已经猜到了，嘉兴反应比较激烈。
“谁病了？是我爷爷吗？”
不能够啊，前两日不还好好的吗？
于谦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心的道：“是皇后。”
嘉兴闻言，立刻就进去换衣服了。
穿了件朴素的衣服，把首饰什么都摘掉，妆也擦了。
“我现在就去。”
陆林有点担心：“我陪你吧。”
“不用，后宫不让外来男子进入的。”
说罢也顾不上多说什么，带着丫鬟就匆匆上了原本就准备好的马车。
只是不是去谢恩，而是去侍疾。
等嘉兴匆匆离开，陆林才问于谦：“宫里来人有没有说皇后情况如何？”
于谦摇头：“没说，不过看表情，应该不太好。”
陆林算算时间，好像也差不多了。
但有些事，命中注定，他即便知道了，也没有办法。
毕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是人都躲不过。
从那日之后，皇后的病情一直加重，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陆林在南京街头也看到了不少皇帝下发的寻访名医的公告。
甚至皇帝还私下来找过他，让他去给皇后瞧瞧病。
但陆林瞧过了，药石无医。
对于这个说法，皇帝显然无法接受，皇后比他还小几岁，如何就药石无医了？
于是有了这个寻访名医的公告。
但很显然，并没有用。
皇后还是在半月后离世，国有大丧，一切礼乐均被禁止，甚至连今年开设的恩科，也被取消了。
国丧期间，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都禁止嫁娶。
陆林按照礼制入宫叩首，终于见到了进宫半月有余的嘉兴。
她跟随太子跪在前头，身着孝服，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看到陆林叩拜完之后，跟太子低声说了些什么，就偷偷走了出来。
陆林在灵堂外面等她，不一会，人就出来了。
“没事吧？”
嘉兴摇头：“爷爷说了，今夜守完灵，我们就都可以回去了。”
今夜之后，皇后就要入土为安。
陆林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对了，爹让我告诉你，爷爷情绪不好，让你去劝劝他。”
这能怎么劝啊？
告诉他节哀？
但陆林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去一趟，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难过了。”
“嗯。”
嘉兴这么答应着，但眼泪却瞬间下来。
哪能不难过啊，他们自幼都是皇后带大的。
靖难那四年，爷爷带着二叔、三叔四处打仗，他爹为了保护他们，常年驻守在北平城防，根本无暇照顾他们这些小的，都是皇后在照顾他们。
嘉兴也算是在皇后膝下长大，所以说不难过是假的。
陆林没再多说，越说她哭得越厉害。
而且现在在灵堂，还是要注意点分寸。
“好了，别哭了，快进去吧，出来太久，你爹担心。”
目送她进去之后，陆林才来带乾清宫。
樊忠看到他来了，简直大喜过望。
“侯爷，您来了？”
“皇上在里面？”
“在，自从娘娘……之后，皇上就一直把自己关在里面，至今未出来过，也不让人进去。”
樊忠说着，还看了一眼乾清宫，忍不住一声叹息。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担心皇帝。
“那我进去看看？”
“好，侯爷，您快进去吧。”樊忠是巴不得有人进去劝劝皇帝。
但是皇帝的脾气谁不知道啊，朝野上下，谁敢劝。
以前还有太子冒死觐见，如今太子被罚，自顾不暇，自然也没精力管皇帝，所以如今皇上都把自己关了十几日了，都没人敢劝一劝。
还好有陆侯爷，不然啊，皇帝要是在里面出了点什么事，他们都要遭殃。
陆林也没多说，自行推开了乾清宫的大门，走进去，然后关上。
刚开门，一股浓烈的酒味就扑鼻而来，熏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酒味还掺杂着霉味，地上没人活动的地方，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朱棣此刻就坐在宫殿的地板上，低着头，背靠着墙壁，头上还挂着那幅陆林题字的老虎画作。
陆林走过去，刚迈开腿，就一脚踢到了一个酒壶。
酒壶格叽格叽的滚到皇帝的脚边，他这才抬起头看着门口的人。
一抬头，陆林看到他好像苍老了十岁。
显然，痛失所爱，对他打击十分巨大。
陆林走过去，帮他把身边的垃圾都清理干净，然后才跟他并肩坐着。
“其实她早就病重，但是不告诉我。”朱棣忽然开口，声音苍老嘶哑，几乎发不成声音。
“她说她怕因为自己的病，耽误你们的婚事，所以就一直不让太医告诉我。”
“我这些年，就顾着打仗了，居然连她病得这么重都不知道。”
“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不去瓦刺，我一定多陪陪她。”
朱棣说着，有些哽咽。
陆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皇帝也是人，也会有七情六欲，也会有悔不当初。
“她不告诉你，或许就是想让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对她来说，就是最幸福最开心的事情。”
越是这么说，朱棣越是惭愧。
“她为我生儿育女，我却连她临走前，想回一趟北平的心愿都没有为她达成。”
“我出征之前，她跟我说，等我大胜归来，就让我带她回北平看看，我答应得很爽快，但是回来之后，我光顾着教训太子，发脾气，发落官员。”
“却唯独忘了，要带她回北平看看。”
人总是要等失去之后，才开始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