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随着顾振华的呼气，蓝色透明的呼吸面罩内，起了一层白雾，下一秒，随着他的吸气，白雾又消失不见。
时间来到晚上八点三十五分，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半小时。
坐在这里，他靠的是生命系统在维持。
腰部撑不起上半身，他就让人在腰后加上厚厚的垫子。
脖子支撑不了头部，他就让人用手托住他的下巴。
身体止不住的往前倾，他就让人扶着自己的肩膀。
胃部的剧痛，不断侵蚀着他的躯体，他就自己强忍着，丝毫不表露在脸上……
短短半小时，源源不断的困难朝他袭来，而这位夏国的战士，则选择继续保持冲锋的姿态。
“爸，您休息会吧。”顾建国见父亲实在难受，便心疼的出声道。
顾振华不答，继续用自己颤抖的手，艰难的移动着鼠标。
电脑中，机密文件藏在几万个文件夹中需要整理，而这些文件，关乎着一项重大的科研项目。
他要加紧时间，将项目发展的技术思路，与自己的学术思想留给后人。
这是他，能为祖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爸……”顾建国正要再劝。
“咚咚！”
病房门突然被敲响。
他停下，过去开门。
两名身穿军装的男人走进来，他们是顾振华的学生，也是他团队的成员，他们放下了手上的课题，将团队的其他人也抛在身后，特意从阳城赶来，看望老师。
任铭注意到了两人的肩章，两杠三星。
两位副师级别的首长！
从气质上看，他们不像是作战部队的，应该是和顾老一样的科学家。
“老师。”
“顾老师。”
他们两个示意扶着顾振华肩膀的护士离开，让他们来扶着老师。
在自己恩师面前，他们不是什么科学家、领导，只有学生这一个身份。
学生来了，顾振华却并没有移开视线，他依旧看着电脑，眼神专注。
“老师，您身体都这样了，就别工作了。”一名学生看着他不断起伏的胸口，瞬间便红了眼眶，忍不住劝道。
“是啊爸，您快休息会吧。”
顾建国也趁机再次劝道。
“我不累。”
顾振华费力的吐出三个字，布满老年斑的额头，缓缓沁出汗珠。
胃部的剧痛，让他的每次呼吸，都是一种煎熬。
终于，他有些承受不住了。
“医生。”
“顾老。”站在一旁待命的医生闻言，马上走过来，问道：“您有什么事？”
“我需要一针止痛剂。”他额头的汗水更多了。
“爸！”顾振华哭了，他这几天流的泪，已经比过去二三十年流的都要多了，他带着哭腔道：“我求求您了，您就休息吧。”
“止痛剂。”
疼痛，让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但是，他不能休息。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这一休息，还能不能醒来。
他要加紧，再加紧。
……
晚上9:01。
顾振华已经连续工作了一个小时。
这个饱受病魔折磨的风烛老人，在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点时间，正用尽全力爆发出自己的生命之光，为后人照亮技术发展的道路。
泪水，不知不觉间模糊了杨贺的双眼。
他从事记者十年，自认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寻常的生老病死绝不会动摇他的心，但此刻，他还是败给了顾振华。
带着任务过来的他，已经忘记的自己的采访，他就站在一旁，和众人共同见证这个震撼人心的时刻。
“老顾，医生让你休息会。”李淑兰凑到他旁边，轻声道：“咱听医生的话，好不好。”
顾振华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姿势，道：“坐着休息，不能躺。”
李淑兰道：“坐着比躺着好是吗？”
顾振华微微点头，“对，躺着……坐着比躺着好，一躺起不来了。”
虽然大脑依旧保持着正常运转，但他的嘴巴却有些不听使唤了，出现了语言混乱。
而且最后的“了”字，他说的极轻，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ei~”一道粗犷的哭泣声刚发出一半，便戛然而止。
应该是发声之人被突然捂住了嘴。
没人关心是谁在哭，因为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是泪眼朦胧。
晚上9:18分。
顾振华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氧气面罩内的白雾，还来不及消失，就再次变大。
胃部火烧般的疼痛，再次潮水般向他涌来。
一波接一波，痛感不断上升，他的手已经握不住鼠标了。
随着痛感上升至顶点，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顾老！”“爸！”“老顾！”“老师！”
各种惊呼声混杂在一起，病房内一下子乱了套。
主治医生吓了一跳，他赶紧上前，先是看了一眼仪器上的数据，发现各项生命数值都还在一个可接受的范围内，便心下稍安。
半小时后，经过医护人员手忙脚乱的抢救，顾振华悠悠转醒。
见他醒过来，所有人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
“几点了。”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几点了。
李淑兰拿出自己的老年机，看了眼时间，凑近了轻声道：“十点了。”
“让孩子们……都回去吧。”顾振华极为虚弱的说完了这句话。
李淑兰道：“知道了。”
她直起腰，对众人道：“挺晚的了，你们都回去吧，这没什么事，明天你们也不用再往这跑了。”
“师母，就让我们陪老师再待会吧。”顾振华的两位学生并不想走。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们想在顾振华的窗前尽孝。
杨贺也没动，看他也不想走，任铭走过去，道：“杨哥，咱先回去吧，顾老需要休息，我们在这，他也休息不了。”
杨贺点点头，叫上周祖森，三人出了门。
“任铭，帮我拿下相机。”
走在前面的任铭，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周祖森的声音，让他奇怪的是，这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着凉了？
“周哥，你感m……”他回身，看到此刻的周祖森，脸上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只见周祖森一手把相机递给他，一手正在口袋里掏着什么。
刚刚被相机挡着他没发现，现在才看到，周祖森眼睛哭的像烂桃似的，下巴、还有脸的一侧亮晶晶的，从位置来判断，那绝对不是泪水。
“有纸吗？”被任铭这么看着，周祖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一句。
任铭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餐巾纸递给他，同时接过他手里的相机。
周祖森接过卫生纸，狠狠的擤了一下鼻涕，然后又擦了下眼泪。
把纸丢进垃圾桶后，他鼻子抽了两下。
“EI~~~”他竟然大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顾老……”他嘶呼嘶呼的抽了两下，接着哭，“顾老实在太伟大了，ei~~~”
两道透明的鼻涕，慢慢从他鼻孔流出。
这样一个快一米九的壮汉，像小孩一样哭着的场面，实在太过引人瞩目，三人立刻成为了整条走廊的焦点。
“快走。”杨贺拉上懵比的任铭，直接跑路。
“你们，ei~~，等等我，ei~~~”周祖森就在后面追。
两人像被狗撵了一样，脚步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