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太医院的人，与去内阁的人本就是前后脚的，在贺章惊惶失措的嚷嚷出去了之后，很快，太医院值守的太医也赶到了。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阵兵慌马乱。
太医已经竭尽全力的想要将先帝救回来，但先帝已然油尽灯枯，本就是药石罔效，又哪里是太医能够救回来的？
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先帝都死死地盯着贺章。
“你……你……”
有这样的声音自喉间发出。
贺章连忙上前两步，万分恭敬地道：“皇上，您放心，您先前说的话微臣都记在了心里，皇上以大安朝的江山社稷为重，太子和朝中众臣，天下的黎民百姓，也一定会感念皇上的英明的……”
听到这话，寝殿内的众人面色一不。
而也就在这时，皇贵妃华氏和端王也总算是赶到了乾清宫来，还正正好的将贺章的话听进了耳里。
华氏和端王面色都有些难看。
这话的意思是……
皇上先前与这厮说了些什么，目的是嘱咐太子？
华氏和端王哪里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先帝安排人去华氏那里，也就比让人去内阁晚了一步而已，按理说华氏应该不比贺章晚到多久才是，但华氏得了消息之后也没想到先帝的病情竟是如此凶险，想着等端王入宫之后一起前往乾清宫，这才稍稍耽误了一会儿。
哪里知道，这一耽误，就连最后与先帝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信口开河！”华氏厉声喝斥。
被先帝宠了这么些年，华氏早就养成了跋扈的性子，平时就是见了皇后亦不见有多恭敬，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说了她不想听的话的小小官员？
贺章面色一变，“皇贵妃娘娘，微臣身为臣子，绝不敢妄议天家之事，皇上深明大义，选择了以国事为重，此乃大安朝之福，还请皇贵妃娘娘能体谅皇上的一番苦心……”
这时，赵皇后和太子，以及得了通知的重臣也都先后赶了过来，听到贺章这番话，一时之间，众人面上表情都有些阴晴不定。
按着皇上对华氏和端王的偏爱，以及皇上这段时间再三提及要易储的表现，要说皇上会想着大局为重而委屈了华氏和端王，众人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
但……
也说不定。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皇上因为华氏和端王，这些年来可做了不少荒唐事，就连季太傅也是因此含冤而亡的，但人到了生命的尽头，总会回首自己的一生，说不定皇上这就真的是幡然悔悟，不想再因为华氏而惹来大安朝的动荡呢？
毕竟，眼前这年轻官员穿的是六品的官服，谅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假传圣意啊。
如此一来，众人看向华氏和端王的眼神也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而在看到赵皇后和太子时，面色却又恭敬了许多。
华氏哪里被人如此轻慢过，不由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她看向先帝，“皇上……”
被先帝独宠了这么多年，华氏最知道如何能让先帝心疼于她。
只是这样唤了一声，先帝纵是已经油尽灯枯了，眼神仍变得柔和了起来。
只不过……
先帝就是再如何心疼华氏，他此时的状态却不容许他再对华氏说一个字，感受到自己这尊贵的一生即将终结，在这最后一刻，先帝心里竟然不是对华氏的留恋，而是对贺章的痛恨。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竟有如此大的胆子呢？
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先帝就这样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霎时间，乾清宫里“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
听贺章将那个夏夜里发生的事说完，季卿不由得瞠圆了一双杏眼。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初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更没想到的是，贺章竟然如此大胆。
“你……”季卿紧紧拽着贺章的胳膊。
即使离着那时已经过去了五年，但只是想象一番，她就能知道当时到底有多凶险，但凡先帝那时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贺章只怕都不可能活下来。
过了好半晌，季卿才将话说全了：“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贺章微微笑了笑，伸手轻轻抚着季卿的发丝，用着平淡的语气说着当初的事：“富贵险中求，这可不是一句空话。”
对于那时在内阁坐了那么久冷板凳的贺章来说，既然已经看到了机会，又哪里能不搏一把呢？
季卿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将情绪平复了下来，她有些好奇地道：“那……先帝不是说了吗，只要你写下圣旨，就许你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你完全可以顺着先帝的意思做呀，为何会选择逆了先帝的意呢？”
贺章轻轻一笑，“比起这种富贵，还是靠自己搏来的更可靠一些。”
顺着先帝的意写下遗诏，这很容易，但且不提端王会不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只说端王的性情，贺章就不怎么看好。
确实，在当时的情况下，贺章写下遗诏也只不过是奉了皇命，但朝中支持太子的老臣同样不少，若是端王携遗诏登基，太子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到时候这些老臣只怕也会心中不服，贺章肯定，到时候端王绝对会把自己这个遗诏的书写者推出去。
至于荣华富贵……
呵呵。
相反，选择搏一搏，在这个关键时刻卖太子一个好，无疑就是雪中送炭，那又岂是顺着先帝的意写下遗诏换来的端王的好感能比的呢？
听完这些，季卿深以为然。
“那……”她好奇地道，“皇上视你为最信任的心腹，就是因为你当初的这几句话？”
贺章虽然只是说了几句话，却无疑是点明了先帝的遗愿，让太子接下来的登基也变得更加名正言顺了。
端王后来没能掀起什么风浪，与这其实也有一定的关系。
贺章却是摇了摇头：“这自然不是了！”
见着季卿疑惑地看着自己，贺章先是低头在季卿的头上浅浅啄了一口，然后才道：“我后来，去了皇上跟前，将一兜子墨锭送予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