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笼罩了这个满目疮痍的城市，硝烟已经渐渐散去，但鲜血烙印在大地上，却不会像是被熏黄的云一般，被随意吹散。
零星的，还能遥遥的听到几声枪响，但却并没有影响到教堂内。
太多人了，南京城已经死了太多人，悲伤过后，是麻木，仇恨深烙心中，但生活还要继续。
“楚大哥怎么还没有回来？”
气氛有些压抑，李楚楚心直口快，鲁莽的问了出来，得到的却只是沉默。
书娟微微低头，眸子里的亮光暗淡，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圈。
女学生们之中，也就是她们两个和江楚的关系最好，当初正是江楚执意要带上她们，不然两人或许也成为了南京众多无人认领的尸首之一。
他们心中都已经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但谁都不愿意首先挑破。
秦淮河的女人们也是眉头微垂着，她们虽然放浪，可谁是护着她们的，谁对她们好、谁只是贪图她们身子，女人们心里都犹如明镜。
有脚步声忽然传来，众人望去，却是李教官和许大鹏走了过来。
在众多期盼的眼神注视下，李教官沉默着摇头，有几分无地自容的感觉。
“为什么是楚大哥去，为什么不是你们去？”李楚楚性子直，本身就如同炮仗一样一点就着，在这样的气氛下，她心里更是憋闷得紧。
女孩猛然抬起头，脸上挂着泪，指着李教官，带着哭腔骂道：“南京城你们没有守住，日本人要来了，你们也不敢去出头！你们做了什么，你们什么都没有做，贪生怕死！”
李教官低着头没有回应，钢盔遮住了他的眼神，那目光羞愧而悲凉。
许大鹏却顿时不满了，他是个一根筋，想起在城门口死去的兄弟，立刻不满的上前，喝道：“你这个小娃子...”
“哟！还有点脾气啊！”红菱毫不示弱的上前，示威似的挺了挺胸脯，拖着长腔讥讽道：“还有点脾气啊...人家只是个小姑娘。怎么？打不过日本人，来打女人？”
“对啊~老子劳苦功高，挡住了小日本的枪炮子弹，保护了南京，保护了你们这些女人，脾气大点还不行啊。”怡春在一旁搭腔，两个姐妹默契十足，你一句我一句，言语如刀，扎的许大鹏面色通红。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李教官只是充满威严的望了他一眼，依旧杵在那里，听着女人们夹枪带棒的讥讽。
“Stop！stop...”约翰却也走了过来，在这个时候打起圆场，站在两拨人中间，展开双手分隔众人，口中叫道：“都别吵了，已经不早了，我来做面包给大家吃吧？”
“来...都跟我来。”他有着洋人特有的乐天派，或许是他知道自己外国人的身份就是最好的保障，因此反倒没有太过提心吊胆；更没有中国人的担惊受怕。
李教官无声的走开，同仇敌忾的气氛哄然散开来，约翰一马当先，往厨房走去。
“这些面粉，是我和江从地狱里偷出来的。”约翰洗干净手，撸起袖子开始和面，用着夸张的肢体动作，很快逗得女人们嬉笑起来。
“今晚有面包吃了，而且还有好酒呢，这将是个不错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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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的香味很快弥漫开来，让人不禁有些陶醉，一整日的担惊受怕，她们的确没有正经的吃过东西，约翰适时的露了这么一手，很得女人们欢心。
杯盏交错，有洋人带头，女人们乱做一团，陈乔治想劝，却也根本劝不住。学生们倒都是乖乖女，坐在一旁静静的吃着面包，也不去掺合在秦淮的女人们中间。
约翰却显得很是享受，眯着的眼睛满是色欲，不时的和这个女人牵牵小手，和那个女人嬉笑玩闹，竟然当成了一场欢乐的聚会。
玉墨坐在角落里，静静的抽着烟，微眯着目光看向约翰，眉眼微微一挑，仿佛在无声中撩拨了他一场。
约翰立刻像是得了令一样，摇晃着酒杯起身，朝着玉墨走了过去，“你改变主意了？”
玉墨轻轻的瞟了他一眼，自顾的优雅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道：“你的那个朋友还没有回来。”
语气轻飘飘的，却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般。
约翰顿了顿，似乎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悲伤，但笑容很快又跃上了脸，摇头带着醉意说，“在这样的场合，就不要提这些事了，让我们忘掉那些不愉快的，好好的醉一场。”
他没有半分的心理压力，自然可以如此轻松；但玉墨不行，她没有接这话茬，而是继续问道：“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那是江自己的选择，这些事，本来可以让别人去的，但他明知道危险，还选择自己去做。就像明知道南京要陷落，偏偏跑到这里来一样。”约翰沉沉的点了点头，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认真道：
“我承认，他很伟大，是个英雄。”
“但在我看来，这样也很傻。无论什么时候，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约翰耸了耸肩，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的观点有什么问题，自顾的说，“所以，我敬佩他；但却也不会去学他...你就别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了。”
“中国人和日本人的事，我不会去插手；我的身份只能保护我自己，除此之外，我保护不了任何人。”他举了举杯，自顾自的和玉墨碰了一杯，“所以，你们应该去求那些军人。”
“他们并不像你们说的那么贪生怕死，他们是真正的军人。南京沦陷这种事情太大，不应该怪罪到他们头上。”
“我知道...”玉墨点了点头，目光里带有几分迷茫，但很快便坚定起来。
她不想死，在这里的所有人，没有人想死。
可总要有人牺牲。
玉墨低头暗暗的想着：那个男人选择了自己。
“不过嘛...我可以帮你一个小忙！”约翰冲她挤了挤眼睛，站起身来，忽然说道：“我们分一些面包，给李教官他们吧。”
陈乔治在一旁结结巴巴的翻译着。
有人沉默，有人点头，也有人不情愿。
然而约翰只是将所有声音的压了下来，极富有感情道：“无论如何，现在是他们在保护者你们，我们在吃晚餐，而他们在黑暗中值守。”
“当危险到来的时候，也只有他们会去保护你们。”
约翰话语里，用的都是“你们”，这是在刻意的和他们划清界限。
不过陈乔治却是个半吊子翻译，他本能的带入自己，翻译过来的话，便成了：当危险到来时，只有李教官会保护我们。
“就算退一步说，江在的时候，他也对李教官很尊重，他们也值得尊重。”
“如果他在的话，也不愿意看到你们之间有冲突。”
约翰颇有几分慷慨激昂的意思，一挥手叫道：“快去送些面包给他们吧，顺便和他们聊聊，别寒了人心。”
女学生们不自觉的站起身来，她们想法单纯，之前也不过只是钻了牛角尖，这会儿想起来，心里顿时有些后悔，因此是第一个响应的。
秦淮的女人们，则要想的更深一些，这是关切到自身利益的事，现在这个世道，注定是有枪的人说话硬。
现在卖个好，何乐不为呢？
就连玉墨，也都优雅的起身，她也要为自己考虑。
人群很快捧着面包出了厨房，而陈乔治还留在这里，约翰一挥手，对他说，“你去看着她们，别又吵起来。”
“我留下来，继续多做一些面包！”
陈乔治心底单纯，扶了扶眼镜，开心的点头。
等到所有人都离去，约翰眼神闪烁，他抿了抿嘴，静静的站在桌案后，放下了手中的面团。
他弯腰，从桌下的角落里提起一个包裹，悄悄的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