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人明显是有点刺儿的。
问出这句话，可能他不太服气：一个凭着大导演加成，没有多少积累也就几年就迅速上位的女演员，真是运气好吧？
学校那边人明显紧张了几分，林浩只是开口笑道：“我觉得我和紫衣成名确实都有运气和导演的原因，但肯定不止这些。”
他搭上了自己才让问题不那么棘手。
“不一样，其实我觉得很多人如果有章紫衣的资本，一样可以做到！”男生立即反驳道：“所以其实我觉得运气，比实力更重要。”
“话不能这么说。”
林浩也很快否定：
“运气很重要，实力和努力也一样重要。如果空有运气没有实力，也没有努力，其实不会成功的。”
他还真没想到对方这么难搞，但是无论这件事是不是这样，绝对至少对于学生们，他不可以说什么娱乐圈红确实靠命。至少不能全是，而且学这个也不能是为了红。
林浩于是话不停道：“也许你们只看到了她成功的时候，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大家可能有一些看过《卧虎藏龙》，知道章紫衣这部戏里很美，很好看，也带给了她和我很多吧？但我就说一件事情，你们就不一定觉得只是美了：章紫衣在拍《卧虎藏龙》的时候，两次，被削去了指甲盖。”
于是台下一片吸气。
因为指甲盖这种东西要是裂了都疼到要命，何况削掉，这可是十指连心。
“那时候没有冰，项目进度又很紧，她就出去把手插进雪里几分钟，然后马上继续拍...别睁那么大眼睛，觉得很惊讶对不对？大家可能只是看见了她在学校成绩的一些不足，但是其他地方的努力，是绝对不会少的。”
“我承认，我们有些运气，但是不止于此。”
...
男生还要继续，但好像又知道说啥，只能坐下，现场气氛一松。
可你知道青年人，刺儿头不会少的。
还没等林浩喘口气呢，一个女生又站起来了，问道：“我觉得不止于此，她在柏林电影节的时候...”
“柏林电影节的时候，是制片人安排的。”林浩脸色一沉，直接打断：“大家现在只是对电影进行探讨，我不希望大家进行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想。”
“那如果只是捕风捉影，为什么不让谈？”
“那是因为这种东西的基础就不是存在的，比如说我现在要说你是考试作弊上来的，以此为基底我来讨论你的成绩到底应该是几分，合理吗？”
“...”
女生一愣，同样只能心有不甘地缓缓坐下。
林浩这次才真想抹汗：
总要说一些身不由己的话，不过不是问我问题么？怎么变成洗白白章紫衣大会了。
好在第三个终于回归正题，但提问同样出乎意料地，让他哭笑不得。因为这个戴眼镜的男生问的是：“师哥，我想问问，你现在拍一部电影片酬多少钱啊？”
“轰！”
台下于是轰然一阵闹腾，明显所有人都是特别感兴趣的。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钱的事情...而林浩也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些领导喜欢发言前要指定几个人了。
这家伙，问的问题乱七八糟，东一锤西一锤的，完全不按套路来啊！
...
“片酬的事情，行业里是个秘密，所以不方便透露。”
于是众人扫兴，下一个继续。
这次还是个男生，然后又是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那你对你的两部电影被封怎么看，《苏州河》和《站台》都是非常优秀的作品，我觉得完全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还被封呢？”
“额，这是因为违规参赛，所以被封。”
“但是我听说...”那男生回头，看了看老师，还是继续道：“有人说这两部电影能获奖，只是因为这些导演专把我们国家贫穷落后的地方展现给国外，讨好美国...”
边说边抬头，似乎害怕林浩一下子就大发雷霆。结果他还没说完，几个老师就跳起来：
“没有的事情，别胡说！”
但台上的人这时候反倒是摇了摇头，道：“没事，我可以解答。不过，在这之前我想教大家一件事情，就是我希望大家提问的时候多思考。多用我觉得，而不是有人说。”
林浩的声音并不大，但这一句出来，诺大的教室一下子变得安静，教室直接从议论纷纷到落针可闻。
没人说什么，他继续道：
“那《苏州河》和《站台》，是我拍的，不是你听说的那个人拍的对吧？”
“...你，你拍的。”
那个男生终于支支吾吾答了。
“好，他也应该没参与过这两个剧组吧？”
“没，应该没有。”
“那我觉得你对这种事情，他也只是自己的分析，这没有错。但你应该有自己的观点，所以我个人观点啊，就是凡事不要人云亦云，要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看电影，然后思考，这才是咱们学电影的人应该有的起码态度。”
“...好。”
人云亦云，或许有时候跟方方的“我有一个朋友说...”一样，是虚假的。
...
林浩其实不生气，但台下有几个学生倒是一脸怒气。
《苏州河》可能还好，但《站台》那可是荣登《时代》十佳电影第一名，拿下戛纳评审团大奖的，就被这么解读？
你这真不爱国！
然而台上的人并不打算批判，只是道：“那我们说回问题本身，其实我很能理解，国家现在发展很快，我们不止是有不发达的一面，还有现代的一面。但我们给国际上输出最多，很多外国人偏向看的也就是国内落后的状况。”
“但这是源于他们的偏见，也绝对不是我们拍电影的目的，或者说，刻意所为。”
林浩叹了口气：
“电影里本身最珍贵的其实是表达的东西，《苏州河》拍的是娄烨从小成长地方的爱情故事，《站台》拍的也是贾章柯成长地方的...时代故事。其实我们更多的是内在表达，其余的算是顺带，包括背景，包括拿奖。”
“那...为什么不拍一些现代化背景的表达呢？我觉得《百花深处》就很好。”
又有一个女生举手。
“很好，那就要说回偏见。”
林浩到这，终于还是要说一点残酷的东西：“第一，可能擅长拍这些现代的导演没有那么出色；第二，可能他们出色，但是不被看见。因为国外的偏见，所以擅长拍比较落后地区的电影的国内导演被看见了，被选中了。”
...
这种东西...
其实分析起来是个市场行为，但说起来就无非是：国内文艺片市场太小，而国外市场选择了这种类型的导演。
很多人其实也能想到了。
一直安静了有一两分钟把，一个女生弱弱提问：“那...那怎么办？我们国家的电影，居然要靠外国人来选择？”
林浩才缓缓叹气，道：
“所以这就说回来我一开始讲的，我个人觉得啊：应该是我们要发展国内电影市场，让我们导演能拍自己看了开心的电影，他们才有活路，才能继续拍。”
犹豫了一会，他又继续道：
“然后我再说一个我个人的观点，就是还有一个精神层面的，就是之前说的为什么我们要拍大片？要冲奖？除了金钱和荣誉，其实也有大家对自己国家的电影信心也不是那么足吧，市场也确实不好，大家也普遍希望得到外界认可。”
“...”
“这都没有问题，其实...哎，总之这是一个民族自信心的事情。”
林浩转头，指了指黑板：
“等我们以后电影市场多了，好电影多了，其实我们也就不用拘泥于奖项，或者说载体。我说奖项当然是个好东西，但希望大家也要有自信，文化自信，那就够了。这都是我个人观点，不一定对，但我觉得那时候我们再向外界展示，就不用管他们偏见不偏见，因为国内的认可就已经很棒了。”
“...会有那么一天么？”
林浩语气平缓，但又坚定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