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也不是你想坐的么？
慕容祁缓缓的笑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那一只眼睛。
放眼望去，这里的花如火如荼的开着，长长的鹅卵石铺成的甬道延伸到掖庭的更深处去，远处的荷花池已经冒出了点点青叶，漆成红色的宫墙，明黄的琉璃瓦……到底是两只眼睛看东西看的清楚。
前世他亲手毁了他的眼睛，亲手扼着他的喉咙，险些把他掐死在那一汪碧绿的荷花池里，那些宫娥们都站的远远的，神态漠然的瞧着他被欺负，被一脚踹进池子里险些淹死，慕容湛远远的走出了这个宫道，再也瞧不见他的背影……也没有人来救他。
他是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可怕。
所以他很想好好活着……
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什么父子手足之情呢。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不想死，只有争只有抢。
慕容湛瞧起来是温润如玉的君子，可私底下，他把自己逼到那个地步，散播那样的谣言，又联合着忠武将军府把徐容带回了徐家，那样养着……还不是为了对付自己？
前世他虽然赢了江山，可到底输了徐容。
贺徵，太后，甚至还有庄奚公主……都要逼他。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慕容湛，笑着问：“所以殿下想说什么？”
慕容湛有些怔然的望着他，只觉得他挺拔的背影有种高不可攀的冷漠和高贵，他与他站在一起，莫名间，就自惭形秽。
可他分明是太子……
慕容湛淡淡道：“我一直拿你当最好的兄弟……阿祁，难道你我之间就不能和平共处么？父皇年纪大了，做事糊涂……”
慕容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大踏步走出了这片芳菲的甬道。
慕容湛立在原地，看着他靛青色的衣袍消失在粉嫩花丛之间，像是被谁钉在那里似的，他眸中浮起一丝恨意：“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他手上有徐家，有皇后，有幽州城守备掌管的五万兵马……
还有朝中那些忠义正直的大臣……
他手上的王牌一点儿都不比他少，他除了贺家，还有谁？
慕容湛这样想着，到底是宽了些心，打量着那处荒凉的禁庭，抬脚走了进去。
……
庄奚公主倚着栏杆，身上轻薄的纱裙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手上捏着一枚筒体碧绿的簪子，是不是在发髻间簪上，又取下来，换个地方重新簪上，听到门外响起的动静，她便踮起了脚尖，朝外望着。
那绯红色的袍子在春日里带出许多温馨的感觉，她笑嘻嘻的，看着那个人，朝着她伸出了手，雪白的腕子像是一截雪，一截冰。
慕容湛眉眼间还是那温润的笑容，淡淡的，像是一缕春风，吹散了庄奚公主眉眼间所有的浅笑低吟，他握住她的腕子，低声道：“庄奚，你会帮我的对么？”
庄奚公主扬起脸，发了痴似的看着慕容湛：“太子哥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今生只爱你一个人，心早都给了你了……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呢？”
“慕容祁为人阴鸷，性格暴戾，他如今铁了心的与我争这储君之位……而父皇虽然病体渐重，却拖着不肯把政事交由我这个太子处理，反倒时常拣了一些事，问他的主意……这种紧要关头，这种不合礼仪的事……”他的手心沁出了一丝冷汗，薄薄的一层，黏在庄奚公主的胳膊上，叫人心里冷冷腻腻的发慌：“你是他的胞妹……他对你应当是不设防的……”
庄奚听懂了慕容湛的意思，笑的有些冰冰凉凉的，却还是问道：“所以太子哥哥是什么意思？要我去杀了慕容祁么？”
“你只怕是不愿意吧。”慕容湛哀叹一声，那长长的叹息声像是冬日过境的风，“他毕竟是你嫡亲的兄长……我算个什么东西呢？”
“就算我日后登基为帝，站在那高位上，也不能娶你，也不能叫你正大光明做我的皇后，做我的妃……我这辈子注定要辜负你。”
“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那些身外之物，我并不在乎。”庄奚公主的眸子中已经含了泪：“我与他向来不亲厚，就算我现在去对他示好，他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他那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养了他几年的乳母，他说杀就杀了，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更何况我这个妹妹？他若是心里有我，这些年来，就不会对我不管不问，否则，我何至于跟他走到如此地步？”
“宫廷生活艰难，要不是有你万般护佑我……我早不知身在何处……也许早就化作宫中的花肥，再无人知道我是谁！”庄奚喃喃道：“这宫中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不是有你，皇后又怎会这般照拂我，我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样难过呢，如今你有了难……你让我想想办法，让我想想办法……”
慕容湛垂下了眼睫，心里头划过一丝淡淡的不耐。
既然嘴上说着，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并不在乎，又为什么跑去太子府里，找到徐绫大闹了一场？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最需要徐家的帮助的么？
他叹了口气，松开了庄奚公主的手腕子，低声道：“庄奚，我只是觉得很不安……毕竟，那个僧人曾经卜过一挂，说他有帝王之资……”
庄奚公主淡淡的道：“那你们布局谋划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害怕这个吗？”
“没由来的事情，”她倚着柱子，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怕什么？如今你才是太子。”
慕容湛的神色有些衰颓，眉目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忧伤和软弱，这是他不曾在外人面前流露出来的脆弱，他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是睡不好，也总是胡思乱想……”
庄奚公主怜爱的抚了抚他的头，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依偎在他的身畔：“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帮你解决掉眼前所有的障碍……虽然我……”
慕容湛微微笑了笑：“我知道…….庄奚……”
他把她拥进了怀里，汲取着对方的体温。
窗外的风轻轻刮过，幽深的回廊里空无一人，寂静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