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铜镜里，少女的面旁因着日渐消瘦的身子而呈现出几分棱角，静静的望着一个人的时候，眸子里带着一种年岁积淀下来的沉静，光滑圆润，又带着一凛清凌凌的瓦上霜。
她有了让人侧目的资本，再不是昔日那个张牙舞爪不懂规矩的徐容可以比拟。
庄奚公主从妆奁中拿起了一枚白玉薄翅蝴蝶簪，替她别在鬓发边，又看着她淡扫峨眉，轻点口脂，露出满意的神色：“小七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让人挪不开眼睛呢。”
徐容脸上是盎然的笑意，只是未达眼底，她一面任由丫鬟帮她点妆，一面笑道：“公主这样说，叫贺小姐与我那几位姐姐的脸往哪里放？谁不知道，这几位都是独步天下的美人儿，我何德何能，敢与之争锋？”
庄奚公主拉过徐容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小七的美，是要细细揣摩才能叫人发现的，一旦发现啊，那就不得了了，谁都再看不到眼睛里去了。”
贺徵从书卷中抬起了眼睛，笑道：“是是是，在公主眼里啊，只有小七是块美玉，我们啊，都是些烂石瓦砾……”笑语过后，她也直起了身子，仔细打量着徐容：“小七较往常沉静许多，气质斐然，远飞我可比，这一点儿，公主倒是说得很对。”
庄奚公主沉吟着，觑着徐容，小声说道：“只是这美……我哥哥未必能够发现……他那样的人，唉，哪里是个知道欣赏旁人的人呢，今早上我出宫的时候，听说，他又发了脾气打死了宫女，惹得父皇都过问了几句，小七你这样好的人，我真真是不忍心你嫁给他……”
徐容微微一哂，侧了头看她：“今天是我的生辰，公主真要说这样不合时宜的话给我听么？”
庄奚公主脸上的笑容微微尴尬起来，两手捏着裙子上垂下的粉色丝绦，局促而不安的拧了拧身子，眸子里带上了小鹿般惊恐的怯懦和关怀，好像刚刚的僭越只是她一时情动，无心之失。
贺徵捧着书卷，又底下了头，似乎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越发品砸的津津有味，这里的闹剧，仿若与她无关。
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
徐容笑了笑，端详着庄奚公主，悠悠的问道：“陈王殿下再怎么不尊贵，再怎么脾气暴虐，喜怒无常，说到底，也终归是公主嫡亲的兄长……公主何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顾骨肉亲情，在我这陈王未婚妻面前数次诋毁他？公主难道不觉得这样做，十分失礼么？”
“还是说，公主和我一样，都是个没规没没矩的人么？”徐容的手指轻轻在桌案上叩了叩，“公主何以如此呢？陛下的圣旨也轮得到公主来置喙么？”
庄奚公主被徐容这几句话驳的面红耳赤，垂下头，琼琚一般的鼻尖冒出了冷汗。
贺徵看不下去了，把手上捧着的书放到了膝盖上，抬起眸子，望着徐容，语气里夹带了浓浓的责备：“徐小姐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公主这样诋毁自己的亲哥哥，说到底，不还是因为看重徐小姐？难道徐小姐活了这么大岁数，连孰是孰非都分辨不出来吗？我们三个相交多年，你何时听过，公主在背后议论过第二个人的是非？不都是为徐小姐好么？小姐不领情也就算了，何必这般出言讥讽……越国的贵女们，除了庄奚公主，你倒是看看，可有第二个与你这般说的人么？那些贵女们背后里把你笑话成什么样子了！”
徐容耶了一声，看了深明大义的贺徵一眼，勾起嘴角笑了：“贺姐姐说这话，到叫我不明白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贺徵闭了闭眼，和庄奚公主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她拿了帕子去给满脸泪痕的庄奚公主擦了擦眼泪：“都是我和公主枉做小人罢了，你往后，只管去嫁你的如意郎君就算了。”
徐容歪着头，鬓间的发钗扑簌簌的抖动着，她笑了笑，问道：“依贺姐姐和公主殿下所言，我不愿意，这桩婚事便能够不结？既然如此，徐容在这里烦请两位姐姐为我筹谋一二，若是真成了，徐容给两位姐姐当牛做马也是使得的。”
贺徵脸上挂起善解人意的劝慰的笑容：“既然是赐婚的圣旨，哪里还有筹谋的余地？”
庄奚公主眨着泪盈盈的眼睛，抽泣了两下，“陈王虽然是我……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可是，可是我们之间，却是半点兄妹的情意都没有，倒不如和你，和贺徵来的亲密……阿容，好姐姐，我跟你说这些话，还不是怕你吃亏么，还不是担心你嘛……你可千万莫因此疏远了我，疏远了贺徵，我们都是为你好啊！”
徐容点点头，也笑了：“说呢，都是为我好……可既然明知道圣旨已下，没有转圜的余地，又何必在这里多言这么些话？还是说，两位姐姐想叫我逃婚？若非如此，我真想不明白，两位姐姐在我面前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贺徵微微一哽，瞧着徐容，像是瞧着一个陌生人，眸子渐渐的深了下去：“小七，季先生呢……你是不是，不喜欢季先生了？”
庄奚公主好像吓了一跳：“所以你才会觉得嫁给我哥哥也可以接受了么？”
徐容打量着这两个一唱一和的贵女，意兴阑珊起来。
前世的时候，她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庄奚公主口口声声说着，她和陈王不亲厚，在她面前说尽了陈王的坏话，若不是庄奚公主，前世的自己只怕没有那么讨厌陈王……也许嫁了就嫁了，横竖一颗心好好过日子，或许就没那么惨的下场，而陈王登基之后，对庄奚公主却是好得不能再好，百般疼爱，要星星就摘星星，要月亮就给月亮……
而贺徵，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厌恶陈王，最后不还是进了皇宫，被封了颐妃……
有丫鬟进来禀报：“小姐，太子殿下遣了女官来给小姐送贺礼……指明了要小姐亲自打开，如今人就在凝脂堂的……”
徐容挑了挑眉，自从那日的事情过去之后，太子就经常出入忠武将军府，对她百般殷勤，而一直围在她身边的季致江却消失了好久……
是觉得这个人不成了，再换一个来么？
她笑了笑，问道：“季先生呢？去打听打听季先生在哪里，我不愿意见那些劳什子的人，我生辰，难道季先生不肯给我贺礼么？既然他不来，我就去问他要吧。”
身后的庄奚公主和贺徵交换了一个眼神，忙起身跟上了徐容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