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阿更从未在家这样大声说过话，陶氏被问的愣住，难得的柔声解释：“我……是六孩看到琴躺在里面，也想躺着玩。天……都这么晚了，我这不是怕影响你睡觉，想推走让他玩。”
以为儿子不高兴了，缓和说：“哎，不推了，不推了。这不是想着你累了一天嘛，没事没事，明天再玩也是一样，你早点睡吧。没关系的，反正都要睡了，今晚也玩不了多大一会儿，不推就不推了。”
阿更是陶氏的骄傲和指望，一般情况下她还是以儿子为重的。
阿更倒是没有不能推走的认识，他只是认为这漆器太贵重了，万一有损他家赔不起。他不清楚采莲从何处推回来这个漆器，担心的看一眼自己媳妇。
琴在采莲怀里已经又睡着了，哪怕是屋里乱成一锅粥，都像与她无关一样。她置身事外紧紧的抱着琴，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坐着。
陶氏见儿子看儿媳妇，更加有点心虚。她就是再没见识也清楚那些刺绣衣服和甜味不便宜，现在他们全都给分了，她也感觉有点过分了。
她勉强挤出笑容，带着歉意说：“那些东西我先替你们收着，明天还会给你们的。这不是大家都没见过嘛，稀罕，拿回去看看。”
蜂蜜是拿回去看看便行的吗？
哪怕是房间的油灯不亮，阿更也明显看出来大家的面容是一副讨好的模样，这让他也不自然起来，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虽然不知道刚才他们都抢了什么，闻着空气里的甜味，结合这个漆器，也知道这些物品肯定价值不菲。但……这些人是他的亲人，他作为长子长孙，怎么能说不让他们拿？
他一如往昔的说：“那……那你们就先拿回去看看吧。”
想起来价值不菲，不得不补充交待说：“我也不清楚林氏是拿谁的，万一……万一人家还要，还……还得还给人家。”
这就是说不会送人了，蜂蜜吃了不会吐出来，衣服是要还回去的。牵涉自身利益，二妞先急了，嚷道：“这怎么可能呢？！你看看，这个和林氏身上穿的一样，她都穿了，怎么别人还会要回去！”
她走过去推搡下低头抱儿子的采莲，“林氏，你说啊！”
当着儿子的面女儿这样对待儿媳妇，陶氏的面孔微变，制止二妞说：“二妞，让你嫂嫂慢慢说。”
扶着采莲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采莲啊，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谁给你的？人家还要不要啊？”
采莲对于外界似乎是免疫了一样，不管是二妞的推搡，还是陶氏的询问，她都无动于衷。始终一动不动，静止了一般。
阿更见媳妇如此，脑海里浮现出采莲麻木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孔，突然心莫名的揪了一下，忍不住说：“母，她出去一天可能累了，要不……要不明天再问她吧。”
陶氏不会拂了儿子的面子，二妞不愿意的抱怨说：“我就知道你们都偏心她！当初我大兄给她家送聘礼的时候，问都没有问就把我的嫁妆拿去给她当聘礼了，我当时说什么了？”
边哭边说：“这衣服她都穿一套了，肯定是别人不要了。问她她也不说，还能怎么样！我不管，我就要这一套，别人要就让她身上的给别人好了。”说完，头也不回的拨开众人哭着跑走。
其实当年公羊家给采莲家的聘礼，是不是拿的二妞的嫁妆，真的无从考究。
从人情世故上说，阿更是长房长孙，家里更应该先准备他的聘礼，之后才轮到二妞的嫁妆。但陶氏一直这样说，二妞就认为家里是拿了她的嫁妆给采莲做聘礼。
聘礼的事到底怎么样，只有陶氏自己清楚。一屋人面露尴尬，每家人手里都拿着分到手的蜂蜜，吃人家的嘴软，也不好再像刚才一样指责采莲。
陶氏似是下了决心，拿出琴的童装，不甘心的放到八仙桌上，搅稀泥的说：“哎呀算了算了，就算是人家要，去跟他们说几句好话还不行嘛，大不了用咱家的工资抵扣，还他们就是了。”
阿更瞥一眼八仙桌上母亲刚放上去的素衣，一眼认出来衣服刺绣的精美，又瞄一眼低头抱孩子的媳妇，注意到媳妇身上同样精美的刺绣，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识货的，他待过的有司，负责的就有作坊这一块，他虽然没有经常去刺绣坊里转悠，可也是见识过进贡的高档绣品。采莲身上素衣的刺绣和桌子上素衣的刺绣如出一辙，品相完全可以定义为贡品。
他声音柔和的问：“林氏，你这些东西是哪来的？不会是你捡的吧？”
他原本想说“这些东西太贵我们赔不起”，又想起来屋里的人都已经把东西分了，只好忍下这句话。
采莲始终是一个模样，仿佛屋里发生的任何事情真的和她无关。
忍不住尴尬的人相互拉扯悄悄的退出房间，欢喜的抱着自己分到的蜂蜜赶紧跑。他们也十分清楚分的蜂蜜肯定不便宜，本着吃了也吐不出来的原则，打算先吃了再说。
陶氏把素衣退出来一套已经不高兴了，又见采莲始终是一个模样，忍不住说：“哎，好了好了，她就这个样，也别问了，啥事等明天再说吧！”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阿木气冲冲的走进来。
阿木不方便直接问儿媳妇，对着阿更说：“林氏怎么回事？是迷路了吗？”
看见父亲的面孔，阿更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气的，赶紧替采莲圆番。
“她就是贪玩，在外面多玩了一会，也没啥，我已经说过她了。”
陶氏见儿子如此说，也替儿子遮掩，“他父，既然人回来也别再说她了，她自己也吓得不轻。走，先回去吧，有啥事明天再问她。阿更今天上工一天肯定累坏了，也让他早点休息。”
母子俩默契的没有提物品的事，房间里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谁也不会再关心采莲曾带回来什么。
一直到房间里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采莲才缓缓抬起头，一眼也没有看坐在旁边椅子上注视她的阿更，把儿子抱上炕，开始换衣服。
直到采莲躺下，阿更长长叹口气，只感觉说不出的酸甜苦辣，疲惫的准备起身去休息……猛见采莲坐起，不由得问：“怎么了？”
采莲一声不吭的起床，走到八仙桌拿起琴的衣服，转身又到衣柜旁，打开衣柜放进去。
没有离开两步，又回去打开衣柜门，再次拿出衣服。环顾房间，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块布，小心翼翼把衣服包好，拉一条凳子人踩上，踮着脚尖把衣服包放在柜子顶最里面，又用力按按，才放心的从凳子上下来。
下来后还是不放心，围着柜子左瞅瞅右瞧瞧，直到确认看不到柜子顶的衣服，才安心离开。
阿更看的一阵揪心……沉默的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采莲，也不能想象在自己家有什么好藏的。他小时候见母亲藏东西也无非是藏到箱子里，似采莲这样藏到柜子顶还不放心真的是头一次见。他不禁怀疑，他的家真的让采莲这样不信任吗？
他知道采莲肯定是因为刚才大家伙拿了东西才这样，可他们是他的亲人，他能说收回东西不给他们吗？这些人刚刚火急火燎帮他找采莲母子，他转眼就说东西不能拿，他怎么张的开口？
采莲是他媳妇，东西被人拿走她难受，他也不好受。
一边是他的亲人，一边是他的媳妇和孩子，他能怎么办？！
采莲拿起琴替换下的衣服，走出去到外面瓢水洗。
屋门口有村里统一提供的水缸，方便用水都放在门外。今天他们夫妻都不在家也没有用水，水缸里的水还有半缸。
阿更内疚的问：“水够不够？不够我再去井里打。”
采莲似是没有听见一般，任阿更随便晃荡视而不见。
琴的小衣服就是去去汗水，采莲利索的三两下洗完，甩胳膊用力的抖几下，转身拿回屋，搭在屋里的绳子上。
绳子是之前上一户人家留下来的，昨天采莲已经擦过抹过，干干净净。
没有多余的话，二人很快安静的躺下，阿更知道媳妇委屈了，强忍疲惫试探性的伸胳膊，想拉着采莲温存一番。之前每每采莲不高兴，他这样示意后采莲哪怕是仍然不说话，却也会顺从的躺在他怀里。
他像往常一样等着采莲躺过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房间安静下来，可采莲没有过来！
他抬头望过去，月光透过窗棱照进来，清晰可辩儿子的脑袋，采莲从他身边挪到了孩子的那边。
黑暗中，他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把手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与周公会面去了。
……
日子再不如意，生活还得继续，人们还是要拼命的活着。
阿更被窸窸窣窣的声响折腾醒，不耐烦的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媳妇穿戴整齐，推给漆器正向外走。
他大脑慢一拍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起床追出去，采莲已经推着琴正在大门口拿奶瓶。
琴喝的牛奶是养殖场送奶车每日天刚蒙蒙亮就放在南排房门卫处的，由门卫负责发放。
阿更原本想追上采莲问问她“又去干啥”？追几步想到采莲和琴穿着贵重衣服，推着王室才用的起的漆器，判断绝不是去玩的。
大脑中浮现昨晚的画面，不由得心虚，后悔没来的及细数采莲到底拿回来多少贵重物品。担心万一那些是别人还要的物品，怎么还回去？
他东躲西藏跟在采莲身后，努力不让采莲发现他！
他感觉此时的自己就是小人行径，怎么可以跟踪自己的媳妇呢，他感觉他做人的底线受到了颠覆。
采莲并不知道阿更正跟踪她。
她是天刚蒙蒙亮起床的，她不敢再在家待，她大脑里全是阿更母亲抢夺物品时的嘴脸。
她想起来阿更母亲每次拿她嫁妆时说的话：“这是我借我母家的，你现在带过来，我正好还过去。”“这是给二妞准备嫁妆里的东西，为了给你凑聘礼，二妞委屈拿出来。现在你带过来了，正好再拿去给二妞放嫁妆里。”
甚至连她母亲给她准备的素衣，阿更母亲都会说：“我怎么看这个我穿着正好，正好省的我做了。你现在怀孕了也穿不着，等明年你生过孩，再给你做新的。”
这一等就等到了琴两岁，她的素衣阿更母亲都穿烂了，阿更母亲说明年还给她的素衣还在明年里。
她推着琴出来的太早，路上除了打扫卫生的人几乎看不到行人，她感觉现在邑主大院还不会开门，她去这么早无法跟守门的巡逻队员解释。
她漫无目的的朝着邑主大院走，现在除了这个地方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她感觉邑主大院的门房就是她的家，是可以给她和她孩子遮风避雨的地方。
她来到新村广场，东看看西瞧瞧，瞅见一些人都向广场西侧去，突然想起来那边是食堂，她仿佛找到了目标，推着琴匆匆的向食堂而去。
阿更跟着采莲到广场，瞪眼瞧见母子俩进了食堂。暗道“原来她饿了”。可饿了为什么不在家做呢？不知道食堂吃饭要扣工资的吗？心中不免升起不满，多少责怪采莲不懂事。
不满归不满，他也没有去阻止，他转身回南排房。
今天还有很多的事等着他做，他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他相信那母子俩一会吃完饭肯定会回家。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采莲绝不会再一天不着家，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他的媳妇没有那么不懂事，现在只不过是闹点小脾气。
公羊单父母分了从宋国带来的粮食和物品，分到阿木家的没有再往下分，陶氏认为她的孩子们都是自己人，根本不用再分给阿更一份。
阿更家没有粮食自己没法开火做饭，再加上他也认为在父母那里吃饭是应该的，从广场回来他直接去了父母房间。
新村人是吃三顿饭，阿更一会还要上工，陶氏见儿子过来，毫不犹豫的去烧火做饭。
难得的一次她没提让采莲帮她，不是她不想提，而是阿木在，她不想让阿木知道昨天分了采莲拿回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