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孬面对一众人，心思却是谁也不会猜到的。老孬让他选的是一名帮他们干活做事的人，他想选的也确实是这样的“人”，只是这人还要加一项任务——和老孬过日子，生儿育女！
要说老孬真的不算什么好人，好男人做的事他几乎一件没有做过，不然也不会在他摔断腿的时候，他媳妇仅仅象征性的照顾了他两天，之后毫不犹豫的弃他而去，一点也不念及夫妻情分。
老孬的媳妇之所以能这么做，不得不说和邑里妇人们的地位有关。
就是从邑里组建巡逻队和缝纫组开始，又加之周书灿鼓励女子不外嫁，以及长女不嫁的风俗，总之，邑里女子们的地位是一天比一天高，常见的打老婆虐待女孩子的现象，在邑里几乎不见了，随之常见的是能干的女子们真的顶上了半边天，不嫌弃男子都是好的了。
随着新村和邑人员的交流穿插，邑里的风气也传到新村，新村的风气虽没有邑那么明显，却也差不到哪里去。像老孬这样有劣迹的人，即便是在新村也不好再娶到媳妇。
西排房住进薛国劳工的家属后，有一些女子有意识的接近老孬，可她们在二孬的眼里，都是骗吃骗喝的坏女人，接近老孬的目的无非是老孬的收入高，人富有一些，真要她们和老孬过日子，她们还是要想想的。
二孬腿瘸心眼不缺，甚至因为残疾千思百转的花花肠子还要比同龄人更多一些。
他扒拉开站在最前排的男子们，专瞄他认为能配得上老孬的女子。
他的标准是：
一，长得漂亮的不能要！
老孬腿瘸了，人又长得不好看，那些看上他的漂亮女人，根本不会踏实的跟老孬过一辈子。等老孬老了不能动了，那些女人要是再把老孬扔了，老孬的下场岂不是很惨！
二，不勤劳的女人不能要！
老孬腿瘸人邋遢，没有勤快的女人帮他洗洗涮涮，家里肯定过的和猪圈一样，说不定猪圈都会比老孬家干净，这怎么行！
三，年龄无所谓。
说不定比老孬年龄大的更能向母亲一样照顾老孬，容忍老孬的坏脾气，不嫌弃老孬是瘸子，能和老孬过一辈子。
就像他小时候，他腿瘸了他母亲不仅没有嫌弃他，还在家里人准备让他自生自灭的时候，拼命救下他，使得他得以长大成人。
对，他就是要找一个像他母亲那样的好女人做老孬的媳妇。
按照这样的标准，二孬眼里看到的全是带小孩的妇人，人群边角，一位抱着脏兮兮光犊小屁孩的妇人，进入了二孬的法眼。
小孩子大概才一两岁，浑身上下被阳光晒得黑红黑红的，又因为长途跋涉脏兮兮的花猫一样，身上脸上灰一块黑一块的，没有一处白的地方。
大概又渴又饿又瞌睡，小孩子在地上撒泼打滚胡乱发着脾气，大声哭泣双手拍打着母亲。
妇人蓬头垢面也是脏兮兮的，看不出实际有多大年龄，好在穿的衣服是囫囵的，只是人太瘦，衣服哪怕是麻做的，还是显得空荡荡的，依稀能辨别出是年轻些的妇人。
妇人好脾气的低声哄孩子，希望他能安静一些，无奈自己没有可以哄孩子的物品，扒扒旁边一个盛物的陶罐，希望再从里面能扒出来点水或者吃的。可再扒罐子也是空的，应该是早就没有水或者食物了。
二孬一下子想起来他的童年（现在他也不大），他母亲说那时候他刚得病，整天腿疼的哭闹，大概就是同这个小孩子一样的哭闹，他母亲也是像这位妇人一样低声哄他。
他再不犹豫，扒开人群直接走到妇人跟前，柔和的声音询问：“他怎么了？”柔和的生怕吓到妇人。
妇人没有注意到二孬不是自家人，软糯的声音回答：“罐里没水了，天太热我又出汗，没有奶水他没吃的就哭个不停，哄都哄不住。唉……”
这一声“唉”象利剑刺进二孬的心房，引起他心灵的强烈共鸣。
他一指排房，仍然柔和的说：“你去那间屋里吧，里面有凉白开和馍菜汤。以后你就是西排房的人了，现在就算你开始上工了。”
他的声音柔和的如清风吹破水面，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却是晴天霹雳，茫然不清楚为啥不选身强力壮的他们。
好在大家都是亲戚，又是刚来新村，人生地不熟没人敢大声抗议，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凭啥选她啊？她又不是咱家的直系亲属。”
就算是小声嘀咕老孬也不允许，二孬是他的心头肉，他从来没有对人这么好过，哪怕是他的父母都没有。
他龇牙咧嘴，五官严重扭曲，凶狠的大声呵斥：“干啥嘞干啥嘞！选谁来上工是我的权利！咋啦，我还的得到你的允许，你算老几啊！”
一句话震的再没人敢小声嘀咕。
二孬早已习惯了老孬的凶样，安慰妇人说：“你别怕，我大兄对外人才这样，对自己人从来都很好。”
妇人的男人反应过来，不知道从哪里挤出来，对二孬点头哈腰陪着笑。同时伸手抓住小孩的胳膊猛一拽，把孩子从妇人的怀里拉走。
冲妇人吆喝：“你傻了！还不赶紧按队长说的做！”
二孬仿佛看到他父对待他母，立马变脸，露出一副和老孬很像的凶样，龇牙咧嘴冲男人质问：“你是谁？干嘛拉小孩！”说着上前去抢小孩子。
男人哪里敢和二孬对杠，赶紧松手。怯懦的说：“我……我是他父！”
小孩被二孬拽走，吓得傻呆呆的也不敢哭了。
妇人揪心吓傻的孩子，想要回孩子，又不敢惹二孬，手伸着又缩回，缩回又伸出……
二孬把孩子塞到妇人怀里，转换一副柔和的笑脸，仍然是轻声慢语：“没事，你不要怕，在这里没人敢欺负你和孩子。去吧，去喝点水吃点东西，屋里啥都有。”一副大人对小孩的口吻。
妇人如同得了圣旨般，一把抓住孩子抱起来，仓皇的向排房跑，没注意到二孬腿脚不方便，不能和她一起走。
老孬见二孬选好了人，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一个带小孩的妇人，却是溺爱的什么都没表示。在他心里，只要二孬喜欢就好，选谁都一样。
二孬见妇人进房间了，又和老孬一样变脸，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看的众人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老孬的具体工作是负责西排房居住人员的房屋安置、卫生打扫、解决邻里纠纷、安全隐患排查等，类似于居委会的工作，只是居委会不分房而已。不，不对，城市的廉租房归居委会管，也算是管分房了。
他的手下有扫地清理厕所的二人、夜间打更巡逻的一人、看大门的一人（这个是二孬的工作，常常老孬替他做。）、还有一名文职统计员。
之前的统计员和老孬合不来，被他一棍打跑去了南排房。
西排房一直都缺一名统计员，但是老孬太孬没人敢来，他们的统计报表一直是洪帮着他们做的。
洪从小跟在老孬的屁股后面玩，是被老孬一直欺负到大的，现在即使他做了新村的账房总管，在老孬那边还是让他干啥他干啥。
后来洪想到教二孬学记账，总算是把他自己解救出来，二孬年龄正好是学习的年龄，脑袋瓜也聪明，没学多久就兼了这份工作。洪偷摸的和槐商量，给二孬涨了半个大工的工资，才算是让老孬再不抓他的壮丁。
老孬让二孬选人的初衷，是二孬渐渐大了，俩人的衣服啥的不能老是找人来洗，让二孬洗他又舍不得，他想让二孬在立秋后去村里的庠上学，这样就需要一个人替代二孬跑腿打杂。
春天的时候，村里正式成立私学，和之前的技能培训班完全不一样，是正正经经的上学识字，不是学技术。
私学是不能叫“庠”的，之所以称为“私”，是对应官办的庠。这时代只有贵族才能上学识字，官办的学校才叫“庠”，私学只是被称为“上学”，但私学的老师也被称为“子”。
私学不是幼儿园大班，是按照正规学校程序办的，要收学子的束修，学子年龄在八周岁以上或成人。官学收的是十岁以上年龄的童子，私学收八岁的童子已经算是启蒙早的了，只要愿意来上学的村里人皆可以报名。
“子”收束修是从私学开始的，周书灿不想破坏这个规矩，不然让孔老二先生拿什么生活？知识也是价值，不能白白的传授。
私学的“子”是村里的老祖们，周书灿看他们太闲，又不能强制他们去做工，最终给他们找了这个活，怂恿他们做人类灵魂的启明星。
老祖们识字的时候闵家的状况还是好的，因此他们或多或少上过庠，大多数人是识字的。比他们的下一代甚至孙子辈识字还多，让他们当“子”真的没有埋汰他们，也没有埋没他们，是物尽所用。
老祖们这次真没有掉链子，私学从筹建到试运行，一直运行良好，真的和老祖们的辛勤付出分不开。
周书灿通过这件事，确确实实感觉到知识改造人的精神财富，老祖们做“子”做的越来越开心，付出越来越多。
村里很多人家的孩子都去上学了，因为“子”是老祖们当的，哪怕是交束修，孩子们也陆续被送去上学。这当然得益于自家的老祖做“子”，孩子们上学束修也交的顺利多了，再心疼粮食的老祖，这会也不心疼了。
老孬心疼二孬，也想让二孬去上私学，私学七月半祭祀后开始，他这几天正发愁去哪里找个人来西排房代替二孬做工。正好公羊单的家人们过来，这些人刚来新村不了解西排房的情况，还没听说他的恶名，招来做工正合适。
哼哼，来了容易离开难，以后这人胆敢不在西排房继续做，他会让这人在新村哪里都做不成！
老孬打定主意，可没料到二孬相中了抱小孩的妇人，哎，妇人就妇人吧，妇人更好欺负，以后不担心不做跑了！
事情定下来了，他对二孬说：“乖，你领着那些人去南排房走一趟。跟南排房的麻子说，他们是享受邑待遇的人，让他睁开点眼，别触了霉头也不知道。”
“南排房？”二孬不解的问：“就他们去？不是所有人都去？”
老孬摇头，“不是，就他们几家去。”
二孬脑袋瓜灵活，灵机一动，问：“大兄，能再加一户吗？让刚才招的那人家也去。”
老孬对二孬一贯溺爱，二孬说什么从来没有打过别，安排房又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他不认为多一户人少一户人有什么区别。
遂道：“你想让她家去，那就让她家也去吧。”
“走路慢点，天热，别热着了。”
“哎……带点水去，路上晒的荒。”
老孬对二孬真的是一副慈父心肠。
公羊单家人之前再不明白鲁宁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哪里，这会也从老孬和二孬的对话里听明白了。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哪里有权力决定谁住哪里。
妇人的男人从惊喜中清醒过来，到二孬身边点头哈腰一个劲的说：“谢谢，谢谢。”
二孬冲他翻了翻白眼，心里骂着：“傻蛋！”
他为啥要把妇人家也塞到南排房，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嫌弃这个男人碍事！
如果妇人家住在西排房，妇人怎么会安心照顾老孬？他是要妇人给老孬做媳妇的，妇人的家若住在西排房，那不是碍事是什么！
二孬一点也不清楚他这样做是横刀夺爱，再说严重点是伤天害理。
他得意洋洋的一颠一颠走的飞快，一点也不像个瘸子，害的跟在他后面的鲁宁几家人手忙脚乱，生怕跟丢了找不到地方。
公羊单大兄家的大儿子都有孩子了，他靠近鲁宁悄声说：“季父，刚才宋剩跟我说，南排房比西排房好。他上次跟单叔父来新村，把村里情况都摸的差不多了，西排房是排房里最差的。不过，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要肯出力，很快也能盖村里人那样的大瓦房。他说他们就是住在西排房，也不会住多久的。”
鲁宁的额头蹙起来，寻思了一会才说：“阿更，我知道你和宋剩关系好，可我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清楚：以后恐怕我们要远离一点西排房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