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坊间做着白白嫩嫩的水豆腐，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凤大林在外面望了一眼，就禁不住用力地吞口水。
“这东西是用豆子做出来的，中间加了很多水进去。我去要一点吃，他们应该没什么话说了吧。”
凤大林认为这豆腐就是多点水少点水的关系，损耗什么的，谁也计较不了那么清楚。
再者，他记得昨天沈文秀带他溜达的时候，还特意向这坊间的工人介绍过他的身份。
一会，他拿出沈文秀的头衔，坊间里的工人应该不会不识相再来为难他。
拿定主意，凤大林整理了一下衣裳，又捊了捊头发；之后，才昂首阔步走向前面出成品水豆腐的坊间。
“咳！”走到门口，他特意摆足架子用力咳嗽一声，好吸引里面工人的注意。
谁料，里面的工人一个个就像聋子与瞎子一样，谁也没有抬抬眼往外面看一看。
凤大林皱了皱眉头，不甘心自己被忽视；更不愿自己这些工人才一天功夫就翻脸不认人。
他干脆踏着重重脚步，径直往坊间里面走去。
“站住，坊间重地；闲人莫进。”工人转过身往门口一堵，自然没让他踏进坊间半步。
“你们不认识我了？”凤大林再次被拦，顿时怒从心起恶从胆生，“我是奉大管事的命令前来这里取东西的。”
工人似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认不认识他，只强硬道：“不是我们坊间的人员，一律不许入内。”
凤大林哪里知道，大管事沈文秀从来不会单独派人来这里取东西。
她想要看成品，直接去出货坊间随意抽检就行。
至于说要吃的？
那就更加不可能了。她偶尔倒会来巡视一下，也只是为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或者激励工人。
所以工人看凤大林的眼神才会如此奇特。
凤大林完全没料到，他在这地方竟然也会吃瘪。
刚刚绕过来之前，他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竟然鬼使神差先暗暗揣上一袋沙土搁在兜里。
他瞪着坊间一脸冷漠的工人，悄悄捏了捏兜里的沙土。
“我不进去。你把我要的东西拿出来给我即可。”
想了想，他特意加重语气强调：“这可不是我要的东西，是大管事吩咐我过来替她拿的。”
“就两块水豆腐而已，你直接取出来就行。”
工人弯腰搬动将水豆腐压成形的石块，眼角微微往凤大林的方向掠了掠，余光隐下淡淡轻蔑；却没有再作声。
凤大林额角突突地跳了跳，居然没有搭理自己！
眼中凶光闪现，他咬咬牙，蓦地将藏于兜里的沙土掏了一把出来，唰地撒向刚刚成形的水豆腐上面。
“这是你们逼我的。”一把沙土，伴着他快意的冷笑声，无遮无挡落于白嫩嫩的水豆腐上面。
工人震惊得目瞪口呆。
凤大林原本饿得浑身发软，可干了坏事后，也许是心中那股得意支撑着；让他忽然又有了力气，头一抬，竟然再次撒腿逃跑了。
这一回逃跑之后，他仍旧没有死心；七拐八躲的绕了几个坊间，又继续换上凤明曦的名义去骗吃的。
只不过，无一例外，都没有上当受骗；甚至，基本就没人理睬他。
凤大林心里绝望之极，内心的怒火更是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悄悄躲在墙角后，望着一派繁华有序的各个坊间；一时凶光毕露，干脆起了念头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不给我吃？好，看你们个个狗眼看人低，不给我吃！”
他干脆揣上大袋沙土，专门跑到那些易下手弄脏却难清理干净的坊间，一靠近就撒一把沙土；撒完，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他这一通泄愤下来，少说也让十来个坊间在猝不及防下遭了殃。
动静闹得大，当然很快就传到沈文秀耳里。
因这事涉及凤大林，凤明曦特别提醒过她；一旦发生意外，得及时禀报给凤明曦知道。
沈文秀去到凤家时，凤明曦正准备吃午饭。
一般情况下，林氏是在晚饭时，才会出来与大家坐在一起。
沈文秀进屋时，却看见林氏也坐在一旁；她还怔了怔，又犹豫地看了眼凤明曦。
才与林氏打招呼：“伯母今天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林氏看了她一眼，目光就移向凤明曦：“文秀你这时候过来，一定还没吃饭吧？”
“不如坐下一起吃？”
“谢谢伯母。”沈文秀微微一笑，又迟疑地看了眼凤明曦。
林氏总算明白过来，她恍然地笑了笑：“你是有事来找明曦？”
“是急事吗？不着急的话，坐下来边吃边说也不耽误呀。”
沈文秀摇头：“谢谢伯母，我一会再吃。”
这就是有急事要找凤明曦出面解决了。
“明曦，”林氏温柔地看了眼女儿，关心道：“要不你先吃几口垫垫肚子？”
瞧沈文秀这着急的模样，事情只怕不简单；林氏担心凤明曦出面处理，也得费功夫。
一时半会回不来，凤明曦就得饿肚子了。
“文秀，坐下来边吃边谈吧。”凤明曦眸光一闪，却开口说了与林氏一样的话。
沈文秀似乎局促地看了看林氏。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却依着凤明曦的话，在旁边的空凳子坐了下来。
“这是冬瓜老鸭汤，袪火清热。”凤明曦顺手就为她盛了碗汤递过去，“来尝尝。”
“谢谢。”沈文秀也不推辞，接过汤碗，低头慢慢地喝起汤来。
那模样，看起来反倒似专门来蹭饭的，一点也不见刚才的着急了。
林氏瞄她一眼，心里浮上淡淡奇怪之感。
又过了一会，沈文秀把汤喝完了，这才缓缓道：“是这样，有个人混进了工坊；先是企图骗吃骗喝，又试图盗窃工坊的产品；后来被工人识破，他没得逞，竟在工坊里四处逃窜，东一把西一把地将沙土撒到豆腐豆浆鸡蛋等等的食物里。”
“他这么做，就是一心泄愤搞破坏。毁了我们工坊许多产品不说，连一些器械也被他破坏了；另外，工人都被他搞得人心惶惶，一个个无心做工，就怕他会突然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再祸害。”
凤明曦诧异挑眉：“一个人？这么厉害的杀伤力？把人擒下没有？”
“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又是怎么混进工坊的？”
“擒是擒下了，”沈文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林氏，面露为难之态：“不过这人的身份比较特殊，我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妥当；所以才来这里向你讨个主意。”
林氏心中一动。
凤明曦却对一切异常仿若未觉，只敛了笑，寒着脸对沈文秀道：“你来之前已经统计过他造成的损失了吧。是不是已经影响到工坊不能按时照订单出货了？”
“他说他撒沙土泄愤，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毒药？既然是为了泄愤，撒两把毒药下去也不足为奇。”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为难的。”凤明曦俏脸含煞，语调轻轻扬扬的，可其中凌厉怒气却显而易见，“直接把人扭送到官府就是了。”
“该赔偿损失就让他赔偿，该判刑坐大牢就让他坐大牢。”
沈文秀似乎苦笑了一下，眉目间可见隐隐纠结：“我原本也想这么做来着，可是他——他说他是伯母的侄儿，与先伯父是一脉同胞。”
“他还说，他能够随意进出工坊，还是因为有你授意。”
“啪！”
凤明曦气得用力一拍桌子，“岂有此理，简直满嘴胡言，谎话连篇。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给无关的人授意让别人出入工坊？”
“敢冒我的名号进去招摇撞骗，还毁了工坊数十坊间的东西！”
“娘，你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侄儿？”
林氏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想了想，问道：“文秀，他叫什么名字？”
沈文秀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凤大林。”
林氏脸色微微生变，白色里隐隐透了层灰青。
听到这个名字，她就沉默下来。一会纠结地皱了皱眉头，一会又犹豫地看了眼凤明曦。
思量许久，她才抬头，恳求地看着凤明曦，长叹口气：“明曦，这事大林确实做得不对。”
“可他终究是你二叔的儿子，有句话说得没错；你二叔与你爹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送官府让他坐牢就不必了吧？不管怎么说，总是一家人。家丑外扬，只会让别人笑话而已。”
“念在他初犯的份上，这事……不如就算了吧。”后半句话，纵然林氏觉得自己无愧于女儿，也深觉难以启齿。是以，她不自觉低下了头，连声音都小了许多。
沈文秀抿了抿唇，不太意外地看了眼凤明曦；这事，在凤明曦在，她是没立场做决定的。
凤明曦平静地打量着林氏，虽然看出林氏内心也感觉羞愧忐忑；她仍没有立即出声安抚；更没有不当一回事般，轻描淡写就将这事应下。
凤明曦沉默片刻，没理会林氏，却问沈文秀：“他造成的损失你统计出来了吧？”
“统计出来了。”沈文秀点头，“初步估计，仅按损失的实物来算；工坊大概损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林氏眼睛微微发亮。心里盘算着，一百五十两银子对如今的工坊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念头转过，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谁料，她这口气还未松完；沈文秀又道：“但是，若估算到我们接的订单，以及后面耽误的工期；更严重一些的话，有几笔买卖估计不能按订单的量及时交货给买家，我们要赔付的违约金，那就严重了。”
“就算我们把量小的订单挪挪，都移到量大的买家按足量交货；那几笔小量的违约金，也够我们吃一壶。再则，这样的先例一开，以后铁定会影响我们工坊的信誉。”
“信誉树立起来不是一朝一夕如此容易，可要毁掉，只要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行。”
林氏已经听得脸色发白了。
沈文秀瞄了眼凤明曦，还没说完：“还有一件事，他还故意损坏了相关的器械……。”
凤明曦瞟了眼林氏，及时打了个手势：“行，这事我知道了。更详细的事情，你回头再跟我说说。”
林氏嘴皮动了动，她垂着眼眸，许久，才苦涩地开口：“明曦，我……”
“我知道，娘你还要说念在我爹的份上；再放他一马。”凤明曦截断她的话，掩着心中了然与淡淡失望，极其平静说道：“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他们不珍惜，我也没办法。”
“再有下次的话，希望娘你也别怪我。”
“工坊是我的心血，不是随意可拱手送人的玩具。”
“你是我娘，墨墨和晓晓是我的亲人。对你们，我有责任维护照顾和供养。”
但对外人，她没那颗圣母心；也没有任何义务。
这话她没有表露出来，可她的意思已经相当明白。
这也是第一次，还是凤明曦当着沈文秀这个外人的面，不留情面地戳穿林氏不切实际的幻想。
或者说，直白的警告与明志。
“我吃不下了。娘你慢慢吃吧。”凤明曦站了起来，“文秀，走吧；我跟你回工坊看看。”
林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目含怒意与失望，又压抑隐忍着，平静而漠然地起身离去的少女。
良久，她苦涩地喃喃低语：“阿瞳，我对明曦她……我是不是做错了？”
可明曦终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明曦出身高贵；不久的将来还会嫁入国公府。
倘若没有那群贪婪的人，明曦她又有多少心思能时时记着她和晓晓？
百里瞳没接这话，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话：“伯母，明曦一直以来过得多不容易，相信你做母亲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凤明曦刚走出院子，就见南宫无殇一脸早就等着的姿态，懒洋洋朝她迎面走来。
“你这是干什么？”她无语地瞥了这家伙，这么明目张胆看热闹真的好么？
南宫无殇佯装没看出她眼中嫌弃，故意道：“给你助阵啊，你没看出吗？”
少女忍不住轻嗤一声，“我又不是去打架。”
怎么就需要他助阵了？
还有，就算她真是去打架，在她的地盘上，也用不着他去助阵吧！
南宫无殇一本正经答：“我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