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璃与烬霜的相继牺牲,如同两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龙王殿每一个人的心上。主控室内残留的几名技术人员,强忍着几乎要崩溃的情绪,红着眼眶,依据烬霜最后注入的“归零-新生”模型,开始了对仪式核心的最终微调与能量校准。他们知道,自己没有两位首席那样的智慧和能力,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这条用生命换来的路径,能毫无差错地运行。
那尊银色雕像(小银)依然沉默地矗立着,散发着温润而坚韧的守护意志,仿佛在庇佑着这最后的操作。
安全隔间内,姚月蜷缩在角落,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她虽然看不到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契约链接中传来的剧烈波动,以及空气中陡然增加的悲怆与空寂感,让她明白,又有很重要的人离开了。她没有哭,只是把脸深深埋进膝盖,体内那丝被莫瑶引导过的规则种子,正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光芒,仿佛在与远处的某种呼唤共鸣。
而此刻,在远离龙王殿的南极前线,另一场更加惨烈、更加悲壮的牺牲,正在进入高潮。
由苏芮少校率领的、人类文明最后集结的远征军残部,共计三百七十四人,正依托着楚山河所化“不朽丰碑”残存的、正在急速衰退的规则力场边缘,与“寂灭之心”先遣涌出的、仿佛无穷无尽的毁灭实体进行着近乎自杀式的阻击。
这里早已不是冰原,而是一片规则彻底混乱、物质与能量不断湮灭又重组的“混沌战场”。天空是扭曲的暗红与虚无的漆黑交织,大地龟裂,流淌着熔岩般的毁灭能量。怪异的嘶吼、能量的爆炸、规则的摩擦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末日交响。
远征军的阵线,已经薄得像一层纸。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灵力近乎枯竭,装备破损严重,但没有人后退一步。他们身后,就是“不朽丰碑”最后守护的、通往现世相对稳定的“通道”,也是莫瑶即将进行最终仪式的“路径”起点。他们必须在这里,用血肉之躯,将“寂灭之心”的本体降临速度,拖延到最后一刻。
苏芮少校站在一块凸起的、半融化的黑色晶石上,她原本干净利落的短发被污血和能量尘灰粘在一起,身上的特制作战服破损多处,露出下面被规则侵蚀得焦黑的皮肤。她手腕上的“时感调节器”已经过载发烫,表面布满裂纹,但依旧在顽强地工作着,帮助她在周围极度紊乱的时间流速中,勉强维持着自身的时间感和对局部区域的有限影响。
她看着前方再次涌来的、如同潮水般的扭曲怪物——有形如腐烂星辰的浮游炮台,有浑身布满眼睛、喷射精神污染的巨兽,有纯粹由混乱规则构成的、不断变幻形态的阴影……其中,甚至夹杂着几道气息格外强大的、疑似“遗忘之扉”或“茶会”最后残党转化而成的“规则奴仆”。
己方的阵地上,又有一名战士被数只阴影怪物扑倒,瞬间被撕碎、同化。惨叫声戛然而止。
没有时间悲伤。
苏芮抬起手,沾满血污的手指在“时感调节器”上划过几个早已预设好的、代表最终指令的符文。
“全体都有!”她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遍每一个还活着的战士耳中,沙哑,却带着钢铁般的决绝,“执行‘断后’协议第三阶段——‘时光锚点’!”
命令下达,残存的两百多名战士,眼中同时爆发出最后的光彩。他们放弃了所有防御和闪避,将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灵力、生命力、乃至灵魂印记,全部注入到随身携带或阵地预设的、刻满了复杂时间符文的装置之中!
这些装置——有的是便携式的时感干扰器,有的是埋设在地下的时间迟滞符文阵列——同时亮起!一道道微弱却坚韧的、扭曲时间的力场被激发,相互连接,在远征军阵地前方,形成了一片极度粘稠、时间流速被强行减缓、扭曲甚至局部倒流的“时光沼泽”!
涌来的怪物潮冲入这片沼泽,速度骤然降低,动作变得迟滞、不协调,甚至互相碰撞、攻击。那些规则奴仆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需要耗费更多力量来抵抗时间的紊乱。
这为远征军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也严重干扰了“寂灭之心”先遣力量的推进效率。
但代价是巨大的。维持这片“时光沼泽”的每一秒,都在疯狂抽取着战士们最后的生命力。不断有人因为彻底耗尽而倒下,身体迅速干枯、风化,化为尘埃。他们用生命,为这片沼泽“充能”。
苏芮少校看着迅速减员的队伍,看着那片用战友生命换来的、正在被怪物们缓慢却坚定地磨损的“时光沼泽”,眼神平静无波。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混乱的战场,穿透了遥远的空间,落在了龙京,落在了龙王殿的方向。
“莫瑶殿主……”她低声自语,“楚老将军把最后的希望托付给了你……我们,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濒临崩溃的调节器,又看了一眼远处,“不朽丰碑”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而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属于“寂灭之心”本体的巨大阴影轮廓,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时间不多了。
“是时候了。”苏芮深吸一口气,从晶石上一跃而下,落在阵地最前沿。周围的战士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向她靠拢,用身体组成最后一道稀疏的人墙。
苏芮抬起双手,将几乎要融化脱落的“时感调节器”猛地按在自己的胸口!调节器瞬间爆发出最后、最刺眼的光芒,与她体内残存的所有时间规则力量产生共鸣!
“以我苏芮之名,以‘时感操控者’之职介为引——”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战场的喧嚣,带着一种殉道者的神圣与决绝:
“燃我之魂,固此刻光阴!”
“焚我之躯,铸时光路标!”
“此地!此时!此身——化为‘永恒迟滞之锚’!!”
轰——!!!
无法形容的、纯粹由时间规则构成的冲击波,以苏芮为中心,轰然爆发!这不是攻击,而是极致的“固化”与“迟滞”!她将自己的一切,化作了最纯粹、也最霸道的“时间锚点”,强行钉入了这片混沌战场的规则底层!
效果立竿见影!
以她所在位置为圆心,半径数百米内的空间,时间流速骤然降至近乎静止!那些正在冲锋的怪物、涌动的能量、甚至飘散的尘埃,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那一刻!连远处“寂灭之心”本体的阴影轮廓,似乎都模糊、迟滞了一瞬!
这片被强行固化的时光区域,如同一根最顽固的楔子,死死卡在了“寂灭之心”降临路径的关键节点上!
“苏芮少校!!”幸存的战士们发出悲鸣,但他们知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是最后的牺牲。
苏芮的身影,在爆发的光芒中逐渐模糊、固化。她的表情定格在最后那一抹平静而决然的微笑上,身体保持着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什么又像是要阻拦一切的姿态。光芒散去,原地留下的,不再是她,而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由半透明晶体构成、内部仿佛有无数钟表齿轮虚影缓缓转动的“时光雕像”。雕像的面容清晰,眼神仿佛依然望着龙王殿的方向,带着无尽的期盼与嘱托。
雕像静静地矗立在混沌战场中央,散发着稳定而强大的时间迟滞力场,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叹息之墙,为后方争取着最后的时间。
“走!”一名军衔仅次于苏芮的指挥官,赤红着眼睛,嘶声吼道,“带上还能动的兄弟!按原计划,分散撤退!把这里的消息……带回去!”
残存的、不到五十人的远征军,含泪最后看了一眼苏芮的雕像和那些永远留在阵地上的战友,转身,利用阵地后方预设的最后几个不稳定传送点,化为道道流光,向着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幸存者据点分散撤离。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用最大的牺牲,换取了最关键的时间延迟,并将“寂灭之心”本体即将彻底突破的消息,尽可能扩散出去。
混沌战场,渐渐恢复了之前那种纯粹的、只有毁灭实体涌动和规则湮灭声响的“喧闹”。唯有苏芮少校所化的那尊“时光雕像”,如同暴风雨中沉默的礁石,顽强地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时光之力,抵抗着周围不断侵蚀的毁灭洪流,指向远方那最后的希望所在。
龙王殿,核心密室。
一直沉浸在深度融合中的莫瑶,身体猛地一震!右眼的齿轮瞳孔骤然收缩!
通过契约网络,通过“火种”共鸣的微妙联系,她“看”到了!看到了苏芮少校最后化作雕像的悲壮瞬间,感受到了那股决绝的时光之力,也感知到了……“不朽丰碑”最后的力量,正在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而其后那无边黑暗的阴影,已然触手可及!
内空间中,“圣源”主星的光芒,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猛然间变得更加炽烈、更加凝实!汇聚而来的“火种”能量融合速度骤然加快!所有牺牲伙伴的印记,也同时发出强烈的共鸣!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无尽悲伤、磅礴力量、以及孤注一掷决意的气息,从她身上轰然爆发!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琥珀色的左眼,倒映着密室的景象。
粉银色的右眼齿轮,则仿佛穿透了重重阻隔,直视南极那片最后的战场,直视那即将到来的……终焉。
“时间……到了。”
她轻声说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以及……即将燎原的星火。
最后的舞台,已然就绪。
而唯一的演员,即将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