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矿坑位于黑山镇与矿洞之间的山谷凹地，百年前就已废弃。坑底积着浑浊的雨水，四周岩壁长满青苔，几根腐朽的木桩斜插在泥里，是当年矿工留下的痕迹。
林岩提前一刻钟抵达。
他没有直接现身，而是将意识接入一只潜伏在坑壁岩缝中的侦察虫。复眼视野里，谷口方向，三道身影正缓步而来。
白清雪依旧那身素青襦裙，走在前方。她身后跟着两人：左边是个穿着深蓝长衫的中年文士，面容儒雅，手持一把合拢的玉骨折扇；右边则是个身形佝偻、披着灰色斗篷的老者，走路时几乎不发出声音，斗篷兜帽压得很低。
“生物雷达扫描：中年文士能量波动微弱（炼气三层左右），但身上有七处不明法器反应。灰袍老者……无法探测，疑似有高阶隐匿法器或特殊功法。”
林岩将注意力集中在灰袍老者身上。强殖装甲的“恶念感知”模块没有反应，说明对方暂时无直接敌意，但“地脉感应”却发现老者脚下的地面有极其细微的能量涟漪——那不是修士的灵力，更像是某种精密仪器运作时的波动。
天机阁的人，果然不简单。
三人走到矿坑边缘停下。白清雪朗声道：“雷道友，青岚剑宗白清雪应约而来。同行者乃天机阁外执事莫先生，及其随行鉴宝师陈老。已按约定，仅带一人，陈老为鉴宝师，非战斗人员。”
她的声音在谷中回荡。
几息后，林岩从对面岩壁的阴影中走出。他换上了一套修补过的强殖装甲——破损处用血兽晶化甲壳碎片填补，在日光下泛着暗红与深紫交织的冷光。背后的四只机械臂收敛着，但肩部生体炮的发射口微微张开，处于半激活状态。
“白仙子，久违。”他的声音经过处理，平静无波。目光转向那两人，“天机阁的客人，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中年文士——莫先生上前一步，拱手微笑：“雷道友，冒昧打扰。在下莫怀远，忝为天机阁外执事。这位是我阁资深鉴宝师，陈老。”他说话时，手中玉骨折扇无意识地在掌心轻敲，频率固定，像是某种密码或习惯。
“听闻黑山镇有上古遗宝现世，且疑似与三百年前坠星有关，阁内诸位长老颇为关注，特遣在下前来拜会。”莫怀远语气诚恳，“天机阁一贯宗旨，乃收录天下奇物异闻，探究天地本源，绝无强取豪夺之心。此次前来，一是为瞻仰遗宝风采，二是想与道友互通有无——我阁情报网络遍布九州，或许有道友所需的信息或资源。”
话说得漂亮，但林岩注意到，那位陈老自始至终微微低着头，斗篷阴影下的视线，却如实质般扫过自己装甲的每一处细节，尤其在胸口能量核心和肩部生体炮接口处停留最久。
“瞻仰就不必了。”林岩直接道，“至于互通有无……那要看天机阁能拿出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莫怀远笑容不变：“道友爽快。那莫某便直言了。”他收起折扇，神色稍肃，“三日前，道友所处方位有冲天光柱，能量层级惊动方圆千里，我阁‘观星仪’亦有记录。七日前，此地爆发高强度战斗波动，疑似有筑基巅峰级别力量交锋。而更早之前，黑山镇矿洞异变、血髓晶现世、阴傀宗折损长老……这一连串事件，皆与道友有关。”
他顿了顿，观察林岩反应——面罩晶体毫无波澜。
“我阁无意探究道友来历，亦无意介入本地纷争。”莫怀远继续道，“我们感兴趣的，只有一点：那件引发一切的上古遗宝，是否真如记载所言，来自‘天外’？其科技体系，是否与此界修行文明迥异？”
问题直指核心。
林岩沉默片刻，反问：“天机阁如何定义‘天外’？”
这次回答的是陈老。他的声音沙哑苍老，却异常清晰：“典籍所载，洪荒之初，此界为封闭天地。然每隔数千年，便有‘星落’‘异光’等现象，伴随而来的是前所未见的器物、功法，乃至种族。这些被统称为‘天外遗泽’。三百年前青岚坠星，我阁亦有零星记载，但当时此地被血煞宗封锁，未能深入探查。”
他抬起头，斗篷阴影下露出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道友身上甲胄，其能量运转方式、材料构成、生物结合技术，皆非此界现有炼器体系所能解释。老朽斗胆猜测……道友本身，或与天外遗泽有极深渊源。”
被看穿了。或者说，对方凭借丰富的知识积累，已经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林岩不再掩饰：“是又如何？”
莫怀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却更加温和：“不如何。天机阁立阁三千年，收录天外遗泽相关记载一百七十三例。其中大半为残破碎片，少数为完整器物，但如道友这般能驾驭遗泽并发展出完整次级文明的……仅有三例。”
“次级文明？”林岩捕捉到这个词。
“即基于天外遗泽技术，在此界重新发展出的独特体系。”陈老解释道，“比如西域‘神机谷’，其祖师得获天外机关传承，发展出独步九州的傀儡术。又比如南荒‘万毒沼’，据传其初代沼主曾得遇天外生物残骸，从而创出驭使毒蛊奇术。”
他盯着林岩：“道友在矿洞内建立的体系，老朽虽未亲见，但从能量流动和此前出现的那些‘守卫’判断，应是偏向‘生体’与‘机械’结合之路。此路在此界前所未有，价值……无可估量。”
话说到这里，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天机阁想“收录”林岩的体系情报，作为他们浩如烟海的数据库中的新条目。
“你们想要我的技术资料。”林岩直接点破。
“是交换。”莫怀远纠正，“我阁可提供道友所需的一切情报支持，包括但不限于：血煞宗内部结构图、青岚山脉灵脉分布详图、周边势力最新动向、以及……关于‘天外舰队’的零星记载。”
最后四个字，让林岩瞳孔微缩。
他们连这个都知道？
“分析对话录音……对方提及‘天外舰队’时，语气平稳，应为已知情报。推断：天机阁掌握部分深空信号或历史记载。”
看来这个组织远比他想的深不可测。
“你们知道多少？”林岩沉声问。
“不多，但关键。”莫怀远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此简记载了天机阁三千年内观测到的十七次‘异常深空信号’，其中三次信号模式高度相似，疑似同源。最近一次信号增强，就在四个月前——与道友所在方位能量爆发时间吻合。”
四个月前……正是他激活强殖单元，引发第一次能量辐射的时候。
林岩接过玉简，装甲掌心读取。数据流入脑海，确如莫怀远所说，其中三次信号的特征曲线，与母体信标的发射模式匹配度超过80%。更令人心惊的是，玉简末尾附有一份星图标注，指向深空中某个特定方位——那是舰队可能来袭的方向。
“你们如何观测到的？”林岩问。此界修行文明虽然强大，但似乎偏重个体力量与天地感悟，对深空的系统性观测应该很薄弱。
陈老微微一笑：“天机阁祖师，便是一位天外遗民。他留下了一具‘观星仪’，可捕捉深空能量波动。三千年来，我阁历代阁主皆以完善此仪、记录天象为己任。”
原来如此。天机阁本身，就建立在“天外遗泽”之上。
这让林岩对他们的戒备稍减，但警惕依旧。同为天外传承，未必就是盟友，也可能存在竞争或吞噬。
“你们的条件。”他收起玉简。
“三个层次。”莫怀远显然早有准备，“第一，基础合作：道友允许陈老在矿洞外围安全区域，进行一次非接触式能量场扫描，获取基础体系特征数据。作为回报，我阁提供周边势力完整情报包，以及一处‘隐秘灵脉’坐标——此灵脉产出‘空晶石’，对空间类法器或传送阵法有奇效，或对道友修复遗宝有帮助。”
“第二，深入合作：道友定期（如每半年）提供非核心技术进步简报，我阁则以等价情报或资源交换。此层次，我阁可帮助道友掩盖部分能量波动，干扰敌对势力探测。”
“第三……”他顿了顿，“战略同盟。此层次需要阁主亲自定夺，但若达成，天机阁将倾力助道友发展，甚至……在未来可能的‘天外冲突’中，站在道友一方。”
三个层次，由浅入深，给足了选择空间。
林岩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白清雪：“青岚剑宗的态度？”
白清雪平静道：“家师有言，天机阁虽以情报交易立身，但三千年来从未主动挑起大战，信誉尚可。他们与道友之间的事，青岚剑宗不干涉，只望道友遵守先前约定。”
意思很明白：你们谈你们的，只要不危害青岚山脉，我们不管。
林岩沉思。与天机阁合作，利大于弊。他们的情报能力正是自己急需的，而他们想要的“技术数据”，自己可以控制给出多少、给出什么深度。至于那个扫描……
“陈老的扫描，具体如何进行？范围？精度？”他问。
陈老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手，枯瘦的掌心上托着一个核桃大小的透明晶球：“此乃‘万象仪’子体，可悬于空中，以灵波共振方式扫描方圆三里内的能量场特征、物质构成、生命分布。不接触、不侵入、不采集实体样本。扫描数据实时传输，老朽可当场解析并回答道友三个相关问题，作为诚意。”
听起来很公平。
“可以。”林岩最终点头，“但扫描范围限于矿洞外一里，且我需要全程监控数据流向。”
“理应如此。”陈老颔首。
他松开手，那枚晶球悬浮而起，飘至矿坑中央半空，开始缓缓旋转。球体内部浮现出细密的光纹，一道道无形的波动向四周扩散。
林岩同步启动强殖装甲的全频段监控。他能“看”到那些波动如涟漪般扫过岩石、土壤、植被，然后被巢穴外围的肉质组织和能量场反弹、折射。波动中不蕴含攻击性，确实是纯粹的探测。
扫描持续了约一刻钟。晶球光芒逐渐收敛，飞回陈老手中。老者闭目片刻，似在解析数据。
当他睁开眼时，眼中难掩震撼：“精妙……太精妙了！能量循环自成体系，生物与金属完美融合，甚至还有……地脉共鸣特性？道友，你连地脉灵髓都融入了体系？”
仅从外围扫描就能看出这么多，这老者的鉴宝能力果然恐怖。
“这是你的第一个问题？”林岩反问。
陈老一愣，失笑：“不算不算。老朽失态了。”他正色道，“道友请问。”
林岩早就想好了问题：“第一，天机阁数据库中，是否有关于‘强殖单元’或类似生体装甲的记载？”
陈老沉吟片刻：“直接记载无。但有三例相关：一千二百年前，北冥有‘深海殖兽’现世，其形如巨鲸，体表覆盖活体甲壳，可发射腐蚀光束，后被数位元婴真君联手剿灭。七百年前，西域沙漠挖掘出‘古战俑’，其核心为紫色晶体，可吸收灵气驱动陶俑作战，但无生体特征。三百年前……就是青岚坠星。”
他顿了顿：“道友的体系，似乎兼具三者之长，又远超其上。若老朽所料不差，道友所得遗宝，应是某个高度发达的天外文明之‘战争造物’。”
基本正确。
“第二，”林岩继续，“你们观测到的深空信号，预估那支‘舰队’抵达时间还有多久？”
这次莫怀远接口：“根据信号强度变化和星图推演，应在四年到八年之间。但这是基于信号匀速传播的估算，实际可能因对方航行技术而提前或延后。”
和林岩自己估算的五年左右吻合。
“第三，”林岩问出最关键的问题，“若舰队抵达，以此界目前力量，能否抗衡？”
莫怀远与陈老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难。”莫怀远缓缓道，“根据记载，每次天外大规模降临，皆伴随浩劫。三千年前那次，此界化神大能陨落九成，文明几近断层。好在那些降临者似乎对此界兴趣有限，掠夺一番后便离去。但若如道友所说，对方是冲着你……或你的遗宝而来，那冲突恐怕无法避免。”
他看向林岩：“这也是我阁希望与道友合作的原因之一。天机阁不想看到此界再遭浩劫，若能通过道友，提前了解对方、准备应对，或能减少损失。”
话说到这份上，诚意已经足够。
林岩最终道：“我接受基础合作。扫描数据你们可以带走，作为交换，我要灵脉坐标和完整情报包。至于深入合作……半年后再议。”
“明智之举。”莫怀远露出笑容，递过另一枚玉简，“此乃‘空晶石’灵脉坐标及周边势力最新情报。另外，作为额外赠礼……”他又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银色阵盘，“此乃‘遮天阵盘’简化版，可干扰百里内的能量探测，对筑基期及以下修士的探查手段有效。虽挡不住金丹真人亲自探查，但足以让那些苍蝇般的探子变成瞎子。”
这份礼物很实用。林岩接过阵盘：“多谢。”
“合作愉快。”莫怀远拱手，“既如此，我等便不打扰了。今后若有需要，道友可通过此符传讯。”他递过一张特制的青色符箓，上面刻着天机阁的徽记——一只俯瞰大地的眼睛。
三人告辞离去。
白清雪临走前，对林岩微微颔首，传音一句：“小心血狼帮，他们最近和‘铁剑门’走得很近，似乎在谋划什么。”
林岩点头表示知晓。
待三人身影消失在山谷外，他才转身返回矿洞。手中的两枚玉简和阵盘，将大大提升他接下来的发展效率。
但就在他踏入巢穴通道时，生物雷达突然发出警报！
“警告：检测到未知能量标记……位置：宿主装甲左肩接口处……标记类型：隐蔽追踪印记……释放者推测：天机阁陈老（扫描过程中植入）。”
林岩眼神一冷。
果然，没那么简单。
他左肩装甲自动打开一个细口，一只微型工蜂钻出，口器喷出特制溶解液，将那枚几乎看不见的银色标记剥离、吞噬。
“想追踪我？”林岩冷笑，“那就送你们点‘礼物’。”
他命令工蜂带着标记，飞向矿洞深处——那里是正在分解的地髓血兽尸体。标记被工蜂埋入血兽残存的核心碎片中。
那碎片仍蕴含着狂暴的地脉能量和血煞气息，任何试图追踪标记的人，都会被引向这个“惊喜”。
做完这些，林岩才真正放松下来。
他走到主控制台前，插入那枚记载灵脉坐标的玉简。地图展开，标记点位于青岚山脉北麓一处极隐蔽的峡谷，距离此地约两百里。
“空晶石……”林岩调出数据库对比，“是进行空间扩展、搭建传送网络的关键材料。有了它，巢穴的扩张速度能提升数倍。”
“建议：派遣精锐小队先行侦查。若确认安全，可建立前哨站，逐步开采。”
“同意。”林岩下达指令，“由五只血晶守卫、两只刺蛇、三只潜伏者组成侦查队，明日黎明出发。务必隐蔽，若遇不可抗力，优先撤回。”
指令下达，巢穴再次运转起来。
林岩则看向另一枚玉简——周边势力情报。他需要尽快消化这些信息，尤其是关于血狼帮和铁剑门的部分。
白清雪的警告不会空穴来风。
而在他看不见的远方，天机阁的飞舟上。
陈老正看着手中一枚碎裂的晶片——那是追踪标记被触发摧毁的反馈。他非但不恼，反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如何？”莫怀远问。
“标记被发现了，而且被转移到了一处……极其危险的能量源附近。”陈老收起晶片，“这位雷道友，警惕性很高，手段也狠。”
“那我们的计划……”
“无妨。”陈老望向矿洞方向，“种子已经种下。他需要我们的情报，我们需要他的‘样本’。合作会继续，直到……我们看清他背后那件遗宝的真正面目。”
飞舟破云而去。
而矿洞深处，林岩正看着情报玉简中的一条信息，眉头紧锁：
“铁剑门门主‘铁狂’，三日前秘密晋入筑基初期。其与血狼帮达成协议，将以‘清理矿洞妖兽、为民除害’之名，联合进犯。预估时间：一月之内。”
山雨欲来。
这一次，不再是小打小闹的骚扰。
而是真正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