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血,三天了,依旧能闻到那股洗不掉的腥气。
金砖的缝隙里,渗入了两位亲王的龙血,让这座皇朝最威严的殿堂,多了一抹诡异的殷红。
京城,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曾经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如今行人寥寥,偶有几个百姓匆匆走过,也是低着头,不敢高声语,生怕惊扰了盘踞在这座城市上空的某个恐怖存在。
北镇抚司,成了新的权力中心。
那身飞鱼服,取代了明黄的龙袍,成为真正的禁忌。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顾青城,此刻却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他回到了北镇抚司的地下密室,亲手擦拭着那柄饮过王血的斩龙刀。
刀身映出他冷漠的脸庞。
殿前斩王,血溅龙椅。
这在世人眼中惊天动地、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于他而言,不过是清理棋盘时,随手拂去的两枚废子。
他的目光,早已落在了棋盘上更深远的位置。
影一的身影无声出现,单膝跪地,头颅深埋。
“侯爷,宫里传来消息,姜池瑶……疯了。”
影一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
“她被陛下的人送回姜府后,修为尽废,整日枯坐,不言不语,时而哭,时而笑,对着空气说话,如同魔怔。”
顾青城擦拭刀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
姜池瑶是谁?
那个名字,连同那段被羞辱的记忆,早已被他从神魂中剔除,不配占据他一丝一毫的思绪。
他将斩龙刀缓缓归鞘。
“锵”的一声轻响,仿佛是某个时代的落幕。
“丞相府,有动静了?”
他问。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情。
影一立刻收敛心神,恭声回道:“回侯爷,林若甫在殿前斩王后,便称病不出。暗中却联络了数十名门生故吏,似乎在安排后路,想要与过去的牵连做切割。”
“切割?”
顾青城发出一声轻笑,笑声里满是嘲弄。
“在本侯布下的天罗地网里,他想切给谁看?”
“杀一个安乐王,是立威。”
“灭一个柳府,是震慑。”
“斩两个亲王,是宣告。”
顾青城走到那幅巨大的京城舆图前,手指点在了“丞相府”那三个字上。
“而动一个丞相,要的是诛心。”
他转过头,看着影一。
“本侯让你查的账目总管,如何了?”
影一身体一振,眼中闪过一抹兴奋与敬畏。
“侯爷神机妙算!那总管林忠,确实是他唯一的软肋!”
“其子林安,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昨夜在城西‘长乐坊’豪赌,一夜输了三万两白银,还将兵部侍郎的小舅子打成了重伤!”
“如今,长乐坊的后台,那位与平西王有旧的宗师境供奉已经放出话来,三日内,要么拿出五万两,要么就拿林安的一双手和一条腿去抵!”
顾青城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做得很好。”
他淡淡地说道。
“本侯要你现在去办三件事。”
“第一,派人‘恰巧’路过,替林安还上赌债,再‘无意’间,让他知道,兵部侍郎已经上报刑部,要将他下狱问罪。”
“第二,让刑部的人‘按规矩’办事,备好海捕文书,全城通缉。”
“第三,你去见林忠。”
顾青城的声音变得幽深,如同深渊的呢喃。
“告诉他,他儿子唯一的活路,就在北镇抚司。”
“本侯,只等他半个时辰。”
影一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一环扣一环的毒计,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先是放出诱饵,让林安这条蠢鱼犯下大错。
再是抬高价码,让他陷入绝境。
然后,一边是追魂的阎王,一边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忠,根本没得选!
“卑职,遵命!”
影一的身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密室中。
……
丞相府,内院。
内务总管林忠,正焦急地踱着步,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是林若甫最信任的心腹,从一介家奴,爬到总管的位置,掌管着丞相府的一切,更知道无数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一生谨慎,不贪财,不好色,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独子林安身上。
可那个逆子!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时,一名心腹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总管!不好了!刑部的人来了,说要捉拿大少爷归案!”
林忠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他知道,这不是兵部侍郎的意思。
兵部侍郎,是他家相爷的门生,怎敢如此不留情面!
这是……这是那位活阎王,出手了!
就在他六神无主之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出现在他身后。
“林总管。”
影一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林忠猛地转身,看到那身熟悉的飞鱼服,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你……你想干什么!”
“侯爷不想干什么。”
影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侯爷只是想告诉你,你儿子林安,现在正躲在城南的破庙里,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刑部的缇骑就会到。”
“侯爷还说,他很欣赏你这样忠心耿p?的人。”
“所以,他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影一将一枚黑色的令牌,扔在了林忠的面前。
“拿着它,来北镇抚司。你的儿子,可以活。”
“或者,你留在这里,继续做你的忠臣。半个时辰后,去刑部大牢,替你儿子收尸。”
说完,影一的身影再次消失。
只留下那枚漆黑的令牌,在地上散发着幽冷的光。
林忠死死地盯着那枚令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一边,是自己侍奉了一生,恩重如山的主人。
另一边,是自己唯一的血脉。
忠。
孝。
不,这不是忠孝的选择。
这是生与死的抉择!
那位侯爷,根本没给他选择的余地!
“啊——!”
林忠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挣扎着,爬了过去。
那双曾经为丞相管理着万贯家财,写过无数密账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
最终,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攥住了那枚冰冷的令牌。
当他握住令牌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几十年的忠诚,几十年的坚守,全都碎了。
北镇抚司,地下密室。
顾青城静静地品着茶,仿佛在等待一个必然会到来的客人。
半个时辰,分秒不差。
林忠,来了。
他跪在顾青城的面前,没有了丞相府大总管的威严,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
“罪人林忠,叩见侯爷。”
顾青城放下茶杯,没有让他起身。
“想好了?”
“想好了。”林忠的声音嘶哑干涩,“罪人愿为侯爷效犬马之劳,只求侯爷……饶了犬子一命。”
“很好。”
顾青城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本侯不喜欢废话。”
“现在,把你知道的,关于林若甫和西境平西王的所有勾结,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顾青城的声音很平静。
“记住,本侯要的,不是那些可以被销毁的信件。”
“本侯要的,是能让他万劫不复,让他所有门生故吏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却不敢说一个字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