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陨巫女
墨千机的工坊内,空气仿佛凝固。
“弑神”二字,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死水,在他那双燃烧着疯狂与疲惫的眼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他死死盯着云疏,似乎想从这张过分年轻的脸上,找出戏谑或是疯狂的痕迹。
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那不容置疑的认真。
“……疯子。”良久,墨千机沙哑地吐出两个字,但握着刻刀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否认,没有斥责,反而是一种……被戳破心事的震动。
云疏不置可否,目光扫过工坊里那些充满“禁忌”气息的傀儡:“以人造之物,比肩神明。你的路,本就与‘天命’背道而驰。神明,不会允许超出他们掌控的造物存在。你的被逐,是必然。”
墨千机身体微微一颤。
云疏继续道:“孤军奋战,你能走多远?你的‘孩子们’,需要成长的土壤,而非永远躲在这阴暗的角落。”
他伸出手,指尖一缕太初星髓的微光流转,带着纯粹的本源生机。“我们需要你的智慧,而你,需要我们的力量与……庇护。”
墨千机看着那缕微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沉默着,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猛地将刻刀插在工作台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我可以跟你们合作。”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决绝,“但我要资源,大量的资源!最好的灵材,最核心的阵图!而且,我的研究,你们不得干涉!”
“可以。”云疏干脆利落地点头,“但关键时刻,你的傀儡,需听从统一调度。”
一场关乎未来的交易,在这狭小、混乱的工坊内初步达成。
……
离开墨藤巷,石破岳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云哥,这就……成了?那个怪人,真的愿意跟我们……”
“他别无选择。”云疏淡淡道,“他的骄傲和执念,注定他无法永远沉寂。我们,只是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台阶,和一个看得见的希望。”
接下来,云疏感应中的下一个目标,位于宗门边缘,一片靠近后山禁林的荒僻山谷。据石破岳模糊的记忆,那里似乎有一座早已废弃的古老祭坛,平日里连妖兽都不愿靠近。
越是靠近那片山谷,空气中的灵气越发稀薄,反而弥漫着一种令人心绪不宁的衰败气息。草木枯黄,山石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
“这里感觉真不舒服。”石破岳皱着眉,体修的本能让他对这里充满排斥。
云疏却眼神微亮:“灵气断绝,万法凋零……正是‘观星测命’最好的地点。不受外界纷扰,方能窥见最真实的天机轨迹。”
山谷深处,一座以灰白色巨石垒砌的、布满风化痕迹的圆形祭坛映入眼帘。祭坛中央,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位身着素白巫女服的少女。
她身姿纤细,长发如墨,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住。山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和发丝,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寂。
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缓缓转过身。
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美丽的、如同蕴藏着星海的眸子,但瞳孔却是涣散的,没有焦距。
她是个盲女。
然而,当她“望”向云疏和石破岳所在的方向时,两人却同时生出一种被彻底看穿的错觉,仿佛内心深处所有的秘密,在这双盲眼之前都无所遁形。
“你们来了。”
她开口,声音空灵缥缈,如同山谷中的回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和……了然。
石破岳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御姿态。这少女太诡异了。
云疏却上前一步,微微颔首:“看来,月无漪姑娘,早已‘看’到我们会来。”
名为月无漪的盲女巫祝,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带着些许自嘲:“‘看’到又如何?不过是无数命运支流中,较为清晰的一条罢了。就像‘看’到星辰陨落,却无力阻止其划破天际。”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悲观。
云疏走到祭坛边,与她并肩而立,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既然能看到,为何不试着伸手,去拨动一下那些轨迹?”
月无漪微微侧头,“看”向云疏,涣散的瞳孔仿佛聚焦了一瞬:“拨动?谈何容易。我‘看’过太多试图逆流而上者,最终都被命运的洪流碾得粉碎。包括……你。”
她顿了顿,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波动:“你的命运之线,混乱不堪,缠绕着无尽的死结与悖逆之光。我看不清你的过去,也望不透你的未来。你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变数不好吗?”云疏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静,“若一切皆已注定,那这世间,与一座华丽的坟墓何异?”
月无漪沉默了。
云疏继续道:“你拥有窥探命运之线的天赋,却甘愿被困在这命运的囚笼里,做一个旁观者?你难道不想知道,如果亲手斩断一根既定的丝线,这苍穹星图,会如何演变吗?”
月无漪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云疏的话,像一把钥匙,触动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渴望与……不甘。作为窥命者,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明知悲剧将至,却无力改变。
“我……可以相信你吗?”她轻声问,带着一丝罕见的脆弱。
云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掌心中,那缕太初星髓的微光再次浮现,温暖而充满生机。“我不是来寻求你的信任,而是来邀请你,月无漪。”
“与我一同,做那执笔之人。为我们自己,也为这世间所有不甘被命运摆布的生灵,编织一个……新的天命。”
感受到那缕纯粹的本源生机,月无漪涣散的瞳孔中,仿佛有星光点点亮起。她“看”着云疏掌心的光,又“看”向他那张虽然看不清,却仿佛燃烧着火焰的脸庞。
良久,她缓缓抬起纤细的手指,似乎想要触碰那缕光,却在半空中停下。
她抬起头,正“对”着云疏,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却带着某种决意的笑容。
“你的命线,虽然混乱,却很……温暖。”
她轻轻歪了歪头,语气里突然带上了一丝与她空灵气质不符的、近乎狡黠的调侃。
“不过,云疏公子,在邀请一位淑女加入你危险的‘逆天大计’之前,是否应该先解释一下……”
“为什么我在你的命运支流里,‘看’到你昨日偷吃了供奉给执法长老的灵果?”
“噗——”一旁的石破岳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云疏脸上的从容瞬间僵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微红。他干咳一声,掌心的星髓微光都差点散去。
“咳咳……月姑娘,天机……不可尽泄。”
月无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如同冰雪初融。
“好吧,那这笔‘封口费’,我先记下了。”
她向前一步,素白的巫女服在衰败的山谷中,宛如唯一亮色。
“那么,合作愉快,未来的……执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