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驶入一片水汽氤氲的绿野。这里河道如网,将大地切割成无数大小不一的洲岛,岛上遍布着一种翠绿挺秀、叶片肥厚的植物,连绵成片,望去如碧波荡漾。风过处,清凉辛香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好浓的薄荷味。”林辰深吸一口气,顿觉胸臆间的浊气都被洗涤一空。这薄荷气息比他以往闻过的都要清冽纯粹,带着水泽特有的鲜润。
犟爷更是兴奋地扬起脖子,长耳朵来回转动,鼻子像风箱般抽动,恨不得把空气中每一丝清凉都吸进肺里。它显然极爱这味道,甚至试图去啃食路边垂到河面的薄荷叶子。
这里屋舍多依水而建,材质以竹木为主,显得轻巧通透。镇子中心是一座架设在几条河道交汇处的庞大竹木平台,形如水上擂台,四周停满小舟,平台最高处飘扬着一面青色大旗,上书“清凉擂”三个白色大字。
此刻,擂台上正传来铿锵有力的锣鼓声与人群的喧哗。林辰将板车停在岸边栓好,带着犟爷沿竹廊向擂台走去。
擂台周围人头攒动,水面上也泊满了乌篷船,船客们仰头观瞧。台上,两个精悍的汉子正在过招。一人使短棍,舞动间带起呼呼风声;另一人空手,掌法灵动,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拍开棍影。两人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是硬桥硬马的江湖把式,并非修仙玄技。
但奇怪的,他们并非单纯比武。擂台两侧各设一灶,灶上置有铁锅,锅内清水沸腾。两个身穿白色厨师服的汉子,正紧张地盯着战局,手里各捧着一篮新鲜的薄荷叶。
使短棍的汉子卖个破绽,诱得对手一掌拍空,随即矮身一记扫堂腿。空手汉子跃起避开,身在半空,却见那使棍的同伴——那位厨师——立刻抓起一把薄荷叶,迅速投入自己一侧的沸水锅中。而空手汉子的同伴厨师,则懊恼地顿了顿足,未能投叶。
原来,这擂台赛的规矩,竟是武斗胜负关乎投料时机!台下有老者向新来看客解释:“此乃我‘薄荷泽’百年传统的‘夺清凉擂’。比武双方,各代表一家薄荷茶坊。台上武师每占上风一次,本方茶师便可投一次薄荷叶入锅。最终以武斗胜负定擂主,再以双方熬出的薄荷水品质定高下,胜者便是今年‘薄荷泽’的‘清凉头魁’,有权决定当年上品薄荷的收购价和‘清凉膏’的配方主导。”
“有意思。”林辰暗忖,这倒是将武艺与本地生计巧妙结合。他望向擂台两侧高悬的匾额,一边是“老字号‘沁心堂’”,另一边是“新锐‘爽冽斋’”。那“爽冽斋”的武师招式更显狠辣急进,其茶师投叶也格外频繁,锅中薄荷叶已厚厚一层。而“沁心堂”这边武师守多攻少,锅中叶片稀疏。
犟爷可不管这些,它被那沸水中蒸腾起的、越来越浓郁的薄荷清香勾得心痒难耐,悄悄挤到擂台边沿,伸长了脖子去嗅那气味。它很快皱了皱鼻子——两边锅里的薄荷味虽然浓郁,但“爽冽斋”那边的气味,在清冽中隐隐透着一股子过于刺激的涩味,不如“沁心堂”这边的气味纯正温润。
此时台上胜负已分。“爽冽斋”武师一记重拳打在“沁心堂”武师肩头,将其击退数步,撞在擂台柱上。“沁心堂”武师闷哼一声,抱拳认输。
“爽冽斋”一方欢声雷动。其掌柜是个三十出头、眼神精明的男子,姓贾,此刻志得意满地走上台,朝四方拱手:“承让承让!今年这‘清凉头魁’,看来该我‘爽冽斋’坐一坐了!”
“沁心堂”的掌柜是位五十余岁、面容敦厚的老者,姓陈,此刻面色黯然,却仍保持风度,拱手道:“贾掌柜武艺高强,佩服。便请茶师评水吧。”
几位被请上台的老茶师,先是观色,再是闻香,最后各取少许品尝。他们仔细品味后,交头接耳片刻,其中一位最年长的白须老者缓缓开口。
“‘爽冽斋’薄荷水,色泽碧浓,香气猛烈,提神效果显着。然……滋味过于辛锐,回味有涩,饮后喉头微有燥感。”老者顿了顿,“‘沁心堂’薄荷水,色泽清亮,香气幽长,入口清凉,回味甘润,饮后通体舒泰。单以水论,‘沁心堂’更胜一筹。”
台下响起一片哗然。武斗“爽冽斋”赢了,茶评“沁心堂”却占了上风。这该如何裁定?
贾掌柜脸色一沉,扬声道:“李老,擂台规矩,向来是武斗定擂主在先!既然我方武斗赢了,这‘清凉头魁’自然归我‘爽冽斋’!评水不过是锦上添花,岂能本末倒置?”
陈掌柜温言道:“贾掌柜,祖制亦有云,‘武夺时机,茶定根本’。武斗决定投叶多寡,是‘势’;最终薄荷水品质,才是‘质’。以往也有武斗稍逊,但凭茶质反超的先例。”
“陈老头,你少拿祖制压人!”贾掌柜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喝道,正是刚才台上比武的武师,“输了便是输了,找什么借口!”
眼看争执又起,那白须李老叹息一声:“往年两家差距不大,武斗胜者即为头魁,也无不可。但今年两家薄荷水品质差异明显,若单以武斗论,恐难以服众。不若……按古老法子,加赛一场?”
“加赛?怎么加?”贾掌柜冷声道。
“薄荷泽古老相传,若有争议,可请‘泽灵’定夺。”李老道,“于泽心‘老薄荷王’所在孤岛,双方各派一人,于子夜时分,凭本事采集‘王叶’一片,先携叶回擂台者为胜。此赛不限手段,但不得伤人性命,不得毁坏‘薄荷王’根本。”
贾掌柜眼珠一转,这加赛不限手段,正合他意。他手下武师身手了得,更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可用。而陈掌柜那边,武师已伤,剩下的多是老实茶农。
“好!就加赛这一场!”贾掌柜大声道,“陈掌柜,你可敢接?”
陈掌柜面露难色。他身边一个青年伙计挺身而出:“掌柜,我去!”
林辰看去,那青年二十出头,手脚麻利,眼神清澈,但身形单薄,不像有武功在身。陈掌柜摇头:“阿青,你不行,那泽心孤岛夜间多有沼兽出没,路险难行……”
贾掌柜嗤笑:“若无人敢去,便算自动认输!”
这时,一个清朗声音响起:“陈掌柜,若不嫌弃,在下愿代‘沁心堂’出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青衫年轻人缓步走出,身边跟着一头神俊的灰驴。正是林辰。
陈掌柜一愣:“这位公子是?”
“路过旅人,林辰。”林辰拱手,“方才观擂,闻茶,觉‘沁心堂’风味更正。不忿以巧取胜,愿尽绵薄之力。”
贾掌柜打量林辰,见他年纪轻轻,虽气度沉静,但不像有高深武功的样子,心中暗喜,嘴上却道:“你一个外乡人,凭什么插手我薄荷泽事务?”
李老沉吟道:“古老规矩,并未限定必须本镇之人。只要求代表一方即可。林公子若愿代表‘沁心堂’,倒也无不可。”
陈掌柜感激道:“林公子高义,只是那泽心孤岛着实危险……”
“无妨。”林辰淡然道,“我这伙伴鼻子灵,或许能帮上忙。”他拍了拍犟爷的脖子。
贾掌柜见灰驴膘肥体壮,眼神灵动,心中微动,但也不甚在意,冷笑道:“既如此,那便说定!今夜子时,泽心孤岛,采集‘老薄荷王’叶一片,先回者为胜!林公子,可别中途喂了沼兽!”
事情既定,人群渐散。陈掌柜将林辰请到“沁心堂”后院奉茶。阿青等人忙着给林辰讲述泽心孤岛的情况。
“那岛在泽心深处,寻常舟船难近,因周围多是浅滩沼泽,暗流甚多。岛上确有一株百年‘老薄荷王’,茎叶粗壮,清香特异。但夜间岛周常有‘铁头鳄’出没,那鳄鱼皮糙肉厚,齿尖力大,十分难缠。岛上还有毒蚊和湿滑苔藓。”阿青忧心忡忡,“林公子,贾掌柜那边定然会使诈,您千万小心。”
犟爷对“沁心堂”后院晾晒的薄荷叶极为感兴趣,凑上去嗅个不停,偶尔偷偷卷一片嚼嚼,辣得直甩头,又忍不住再去嗅。
林辰问:“贾掌柜的‘爽冽斋’,似乎是近年才崛起?”
陈掌柜叹道:“正是。三年前贾贵来此镇,开了‘爽冽斋’,不知从何处引种了一种异种薄荷,生长极快,气味浓烈,初时很受欢迎。但他为了追求速效和浓香,炼制薄荷膏时,似乎添加了别的刺激药物,虽一时提神醒脑,但用久了恐有依赖,且伤根本。镇上不少老人已察觉不妥,奈何年轻一辈多贪图其劲爽……此次擂台,他更是不知从何处请来那狠辣武师。”
林辰点头:“方才他那锅中薄荷水,气味确有些驳杂不纯。”
犟爷在一旁猛地点头,打了个喷嚏,表示赞同。
陈掌柜又道:“那‘老薄荷王’的叶子,是炼制最上品‘清凉膏’的核心,有平心静气、祛邪扶正之妙,正可调和贾贵那霸道方子的弊端。他若得势,必会垄断‘王叶’,改良他那方子,甚或毁去‘薄荷王’,以绝后患。唉,祖宗传下的平和正道,难道真要败给这急功近利之徒?”
林辰宽慰道:“陈掌柜放心,今夜我必尽力。”
是夜,月隐星稀,泽上起了薄雾。子时将至,泽心方向隐约传来擂鼓声,示意比赛开始。
林辰与犟爷来到约定出发的码头。贾掌柜那边派出的是日间那横肉武师,名叫熊猛,他腰间鼓鼓囊囊,显然带了家伙,看向林辰的眼神充满不屑。贾掌柜本人也在一旁,皮笑肉不笑:“林公子,现在认输还来得及,省得白白受伤。”
林辰不答,只对负责仲裁的李老及几位镇老拱手,便与熊猛各登一叶轻巧的梭形小舟。这种小舟专为浅泽设计,船底平阔,靠一根长篙撑行。
鼓声再响,两舟如箭离弦,射入朦胧雾泽。
熊猛篙法纯熟,力气又大,小舟破水极快,很快领先。他还不时故意用篙激起水花,溅向林辰方向。林辰不慌不忙,撑篙稳行,看似不快,却始终未被甩远。
行约一刻,水草渐密,水道变浅,时常需绕行。熊猛依仗对地形的熟悉,左拐右突,试图甩掉林辰。然而林辰《龟寿功》修炼日久,耳聪目明,感知敏锐,虽不熟悉水路,但总能循着水声、草动,找到可行路线。犟爷蹲在船头,鼻子不停嗅闻,偶尔用蹄子点点某个方向,竟也帮了大忙。
前方出现一片芦苇荡,水道错综。熊猛冷笑一声,猛撑几篙,钻入一条窄道。林辰正欲跟上,犟爷忽然竖起耳朵,鼻子朝右急嗅,发出低低嘶鸣。林辰心念一动,改向右行,绕过一片看似平静的水湾。
刚绕过去,便听左边窄道里传来熊猛的怒骂和水花剧烈拍击声,隐约还有类似木桩折断的声响——那窄道里竟有埋伏的障碍!林辰暗忖,这贾掌柜果然做了手脚。
避开一劫,林辰速度更快。雾气渐浓,月光偶尔从云缝漏下,照亮前方一片黑黝黝的孤岛轮廓。那就是泽心岛了。
靠近岛屿,水面遍布盘根错节的水生植物根系和浮萍,小舟难行。林辰弃舟登岸,脚下是湿滑的泥淖。犟爷也跳下来,四蹄陷在泥里,不爽地甩了甩腿。
岛上植被茂密,那特有的清凉薄荷香在这里变得极其浓郁,几乎凝成实质。林辰根据阿青的描述,朝着岛屿中心最高处摸去。据说“老薄荷王”就长在那里。
没走几步,侧面草丛猛地窜出一道黑影,直扑林辰小腿!竟是一条三尺来长的鳄鱼,牙齿森白,正是“铁头鳄”!林辰身形微侧,手中长篙顺势下戳,精准点在那鳄鱼鼻尖——鳄鱼鼻部是薄弱处。那鳄吃痛,翻滚着缩回水中。
犟爷吓了一跳,但随即愤怒地朝鳄鱼消失的方向喷了个响鼻,蹄子刨地,似乎想追过去理论。
一路行去,又遭遇数次鳄袭,还有成群毒蚊嗡嗡来袭。林辰或点或扫,将长篙使得如臂使指,击退鳄鱼,掌风拂开蚊群。犟爷也发挥了作用,它似乎特别讨厌那鳄鱼的气味,每每提前预警,让林辰有所准备。
终于抵达岛心。那里有一小片较为干爽的空地,中央一株薄荷赫然独立,茎干有孩童手臂粗细,高达半丈,叶片肥厚如掌,通体碧翠如玉,在朦胧夜色中仿佛自身散发着微光。清香扑鼻,吸一口,顿觉头脑清明,疲惫尽消。这便是“老薄荷王”。
林辰正要上前采叶,忽然心生警兆,侧身闪避。一道劲风擦身而过,笃笃几声,几枚乌黑的梭镖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熊猛从暗处走出,浑身泥水,显然刚才的障碍让他吃了亏,此刻面目狰狞:“小子,运气不错啊,没困在芦苇荡里。不过到此为止了!”他抽出腰间一对精钢短叉,猱身扑上。
林辰将长篙一横,架住双叉。金铁交鸣,在静夜中格外刺耳。熊猛力大,招式狠辣,双叉舞动间不离林辰要害。林辰则以长篙代枪,施展出《龟寿功》中蕴含的养生导引之术化入的简易枪法,虽不凌厉,却圆转绵长,守得滴水不漏。
两人在“老薄荷王”周围斗了十余回合。熊猛久攻不下,焦躁起来,忽地卖个破绽,诱林辰一篙刺来,他却猛地朝林辰面门撒出一把粉末!
林辰早有防备,闭气旋身,衣袖挥拂,将大部分粉末扫开,但仍有些许吸入,顿觉喉咙一辣,头脑微眩——是烈性胡椒混合了其他刺激药物制成的粉末!
趁林辰动作一滞,熊猛狞笑,双叉分刺林辰胸腹!就在此时,一道灰影从旁猛冲过来,正是犟爷!它一头撞在熊猛腰眼上。熊猛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几步,攻势顿散。
“畜生找死!”熊猛怒极,反手一叉扫向犟爷。犟爷敏捷跳开,却仍被叉尖划伤了后腿,顿时鲜血直流,痛得嘶鸣一声。
林辰见犟爷受伤,眼中寒光一闪。他压下喉间不适,长篙招式陡然一变,不再一味防守,篙影如龙,疾点熊猛手腕、肩井、膝窝等处。熊猛但觉对方速度力量骤增,自己招式处处受制,仿佛每一动都在对方预料之中。数招过后,林辰一篙荡开双叉,顺势戳中熊猛胸口膻中穴。熊猛如遭重锤,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一时气息滞涩,难以起身。
林辰不再理他,迅速来到“老薄荷王”前,小心摘下一片最肥厚光泽的顶叶,用油纸包好收起。然后急忙去看犟爷伤势。
犟爷后腿一道伤口颇深,鲜血染红了一片皮毛。它疼得直抽气,却仍用鼻子轻轻碰碰林辰的手,示意自己没事。林辰心中感动又歉疚,连忙从怀中取出金创药,撕下衣襟为它包扎。
熊猛缓过气来,见林辰已得手,眼中凶光闪烁,悄悄摸向腰间另一枚梭镖。然而他刚有动作,林辰头也未回,反手一篙扫出,劲风将他手中梭镖击飞,篙头顺势压在他肩头,如山岳般沉重,令他动弹不得。
“比赛规矩,不得伤人性命,我已留情。”林辰冷冷道,“若再妄动,莫怪我不客气。”
熊猛感受着肩头那难以抗拒的力量,终于骇然,不敢再动。
林辰为犟爷包扎妥当,将它小心扶起。犟爷虽伤,却倔强地站定,示意可以行走。林辰想了想,对熊猛道:“你自己能回去吗?”
熊猛咬牙点头。
“那便好。”林辰不再多言,搀着犟爷,循原路返回。那“老薄荷王”的叶子在怀中散发着清凉安宁的气息,似乎连犟爷的疼痛都减轻了些。
回程比去时顺利许多,或许因为“王叶”的气息让沼兽退避。快到码头时,东方已微露鱼肚白。
码头上灯火通明,李老、陈掌柜、贾掌柜及众多镇民都在焦急等待。见林辰携驴归来,陈掌柜等人面露喜色,贾掌柜则脸色一沉。
林辰将油纸包递给李老。李老打开,那片碧翠欲滴、异香扑鼻的“王叶”呈现在众人眼前,引来一片惊叹。
“林公子果然不负所托!”陈掌柜激动道,随即看到犟爷腿上包扎,惊问,“这……”
“无大碍,皮肉伤。”林辰道,“熊武师随后便回。”
贾掌柜急问:“熊猛呢?你把他怎么了?”
正说着,熊猛也撑着小舟,狼狈不堪地回来了。他肩头衣衫破碎,脸色灰败,见到贾掌柜,低头不语,显然输了阵又理亏。
李老查验“王叶”无误,当场宣布:“加赛一场,‘沁心堂’代表林辰先携‘王叶’返回!依约,今年‘清凉擂’头魁,归‘沁心堂’陈掌柜!”
沁心堂一方欢声雷动。贾掌柜面如死灰,兀自强辩:“这……这外乡人使诈!他定是用了阴谋诡计!”
林辰淡然道:“贾掌柜不妨问问熊武师,是谁先用药物暗算,又是谁被沼兽所设障碍所困?”
熊猛低头不语。众人见状,心下明了,对贾掌柜更是不齿。
贾掌柜恼羞成怒,忽然指着林辰喝道:“就算你赢了擂!你一个外乡人,伤我镇民,坏我规矩,岂能轻易罢休!来人!”
他身后几个“爽冽斋”的伙计应声上前,手持棍棒,面色不善。这些都是他豢养的打手。
陈掌柜怒道:“贾贵!你想干什么?李老和诸位乡亲都在此,容不得你放肆!”
贾掌柜狞笑:“陈老头,别拿大帽子压我!今日这口气不出,我贾贵誓不为人!给我上,拿下这外乡小子!那头伤人的瘟驴,一并打死!”
打手们发一声喊,冲了上来。围观镇民惊呼后退。
林辰将犟爷护在身后,随手抄起地上那根长篙。他本不愿多事,但对方咄咄逼人,甚至要伤犟爷,便不能再忍。
打手们棍棒齐下,林辰长篙舞动,如游龙惊鸿,或点或扫,或挑或拨,只听噼啪哎哟之声不绝,冲在最前的几人手中棍棒脱手,人也被点中穴道,踉跄跌倒。林辰手下留情,未用重手,只令其暂时失去行动力。
贾掌柜见手下不堪一击,又惊又怒,从怀中掏出一个竹哨,用力吹响。哨声尖利刺耳。不多时,水面上又驶来两艘快船,跳下七八条黑衣汉子,个个眼神凶悍,手持分水刺、渔叉等物,显非善类。
“是‘水老鼠’!”有镇民惊叫。这是泽上游荡的一伙水匪,专干些打劫、收钱办事的勾当,平时镇民避之唯恐不及。
贾掌柜竟与水匪勾结!众人哗然。
水匪头目是个独眼汉子,怪笑道:“贾老板,价钱可得加倍啊!”
“废什么话!拿下那小子!”贾掌柜吼道。
水匪们嗷嗷叫着扑上,招式狠毒,专攻下盘和要害。这些亡命之徒可比普通打手难缠得多。林辰神色凝重,长篙使得愈发严密,将犟爷牢牢护在圈内。但对方人多,又熟悉水战,在湿滑的码头地形上颇占便宜。林辰既要护着伤驴,又要应对四面八方袭来的兵刃,一时险象环生。
犟爷见主人陷入重围,焦急万分,不顾腿伤,猛然向前冲了几步,朝着那些水匪奋力嘶鸣!它这嘶鸣中气十足,在清晨的泽上传得极远。
说来也怪,嘶鸣过后,泽上远处竟隐隐传来呼应般的兽吼,声音低沉浑厚,似牛非牛。
水匪们一愣。就在这时,码头附近水面哗啦作响,数条巨大的黑影破水而出,竟是几条比寻常“铁头鳄”大上一倍的巨鳄!它们粗壮的尾巴横扫,顿时将两个靠近水边的水匪扫落水中。鳄群张口撕咬,水匪们惨叫连连,阵脚大乱。
“是泽里的鳄王!”李老惊呼,“它们怎会……”
犟爷得意地昂起头,又朝鳄群方向叫了几声,仿佛在指挥。那几条巨鳄竟真的不再攻击镇民船只,只盯着水匪和贾掌柜的人撕咬冲撞。
林辰趁此机会,长篙连点,将其余负隅顽抗的打手和水匪制住。那水匪头目独眼汉子见势不妙,想跳船逃走,却被一条巨鳄凌空跃起,一口咬住小腿拖入水中,惨叫声戛然而止。
贾掌柜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巨鳄游到他身边,冰冷的眼睛盯着他,喷出腥气。贾掌柜裤裆顿时湿了一片。
犟爷一瘸一拐走到码头边,对着巨鳄们低声哼了哼,像是道谢。那领头的巨鳄竟微微颔首,旋即带领鳄群沉入水中,消失不见,只留下水面涟漪和惊魂未定的众人。
码头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犟爷。这头灰驴,竟能召唤泽中鳄王?
李老颤巍巍上前,对林辰和犟爷深深一揖:“林公子,神驴……老朽代薄荷泽百姓,谢过二位解围之恩!贾贵勾结水匪,祸害乡里,定当扭送官府严惩!”
陈掌柜等人也纷纷拜谢。贾贵和他的残党被镇民绑了起来。
风波平息,天色已大亮。经此一夜,“沁心堂”不仅赢得“清凉头魁”,林辰与神驴犟爷的事迹更迅速传遍全镇。
陈掌柜欲重谢林辰,林辰只收了些薄荷特产和药膏,为犟爷治伤。最让犟爷开心的是,“沁心堂”用那“王叶”为主料,特意为它熬制了一大锅清凉甘甜的薄荷粥,还加了甘草和蜂蜜。犟爷吃得摇头晃脑,腿伤似乎都不疼了。
三日后,犟爷腿伤结痂,已能行走自如。林辰辞别再三挽留的陈掌柜和镇民,驾着板车继续南下。
离开薄荷泽,水汽渐收,地势略有抬高,空气中开始弥漫另一种熟悉的馥郁香气——那是炒制茶叶的焦香,混合着山间花果的甜润。
犟爷昂首嗅着风中的新味道,耳朵转动。前方翠色山峦起伏,云雾缭绕,梯田层叠,隐约可见采茶人的身影。
“茶山么?”林辰微微一笑,“这一路,还真是无‘味’不欢啊。”
犟爷赞同地打了个响鼻,对新旅程充满期待。板车沿着逐渐升高的山路,向着那茶香弥漫的翠色深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