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林家村废墟三十公里外的镇子上，日军的临时指挥部里，气氛压抑得像一块冻住的钢铁。
暖炉烧得正旺，但几个关东军高级军官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一个叫佐佐木的少佐，狠狠地将一份报告摔在桌上，“一个大队的兵力，封锁了整片山区！两个月！连一个土匪的影子都没抓到！反而被他一个人端掉了三个哨所！皇军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军官们全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长白山幽灵……”佐佐木咬着牙，念出这个代号时，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佐佐木少佐。”一个阴冷而平稳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
一个穿着普通士兵冬装的男人，正坐阴影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副狙击镜。他没有佩戴军衔，但佐佐木看他的眼神，却带着一丝忌惮。
“伊藤队长。”佐佐木的语气缓和了三分，“你有什么高见？”
这个叫伊藤的男人站起身。他个子不高，但异常精悍。像一柄出鞘的刺刀。
他叫伊藤健司。日本陆军中野学校的第一批毕业生。一个专门研究山地作战和反游击战术的专家。他不是来这儿驻防的，他是被方面军司令部专门派来，猎杀这个“幽灵”的。
伊藤走到地图前，地图上用红蓝铅笔标记了十几个点。
“少佐阁下。各位。”伊藤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你们犯了第一个错误。”
他拿起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把所有日军据点都圈了进去。
“你们在用军队的方式，对付一个猎人。”
他指着那些红色的叉。“这里，他狙杀了三个巡逻兵。这里，他炸毁了运输车。还有这里，他摸进了炮楼。”
“你们看他的行动路线。”伊藤的铅笔在地图上划过，“他从不走直线。他总是在山脊线上活动。他回避所有的硬仗。他只打他有把握的猎物。”
佐佐木不耐烦地打断他：“伊藤队长！我不是来听你分析的！我是要结果！你的‘特别追踪小队’到这里已经五天了！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伊藤毫不在意他的无礼。他转过身，用那双死鱼般的眼睛盯着佐佐木。
“我的计划就是。你们所有的人，全部撤回据点。停止一切无效的巡逻和搜山。”
“纳尼？”一个大佐猛地抬头，“停止搜山？那不是放任他……”
“放任？”伊藤冷笑一声，“你们的搜山，除了给他当活靶子，还有什么用？你们这是在喂狼！”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雪原。
“这个中国人。很聪明。他熟悉这片山的每一寸土地。他知道怎么在雪地里活下去。他更知道你们的弱点。”
“他不是军人。他没有战略目标。他唯一的动力，是复仇。”伊藤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们屠杀了他的村子。所以，他会猎杀你们每一个人。直到他死，或者你们全部滚出这片山。”
“而这种被仇恨驱动的野兽，往往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佐佐木皱起眉：“什么弱点？”
“他很贪婪。”伊藤缓缓说道，“他是一个独行侠。他没有补给。他杀人，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战利品。子弹、食物、药品、武器……他需要靠这些活下去。”
“而且。”伊藤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他很自信。或者说，很自大。他一个人在这片山里戏耍了你们这么久，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片林海的王。”
“他自以为是猎人。而我们……”伊藤回头，扫视着自己的五名队员。
那五个人，和他一样，穿着最普通的士兵服，但眼神里却透着和正规军完全不同的凶悍。一个在摆弄着诡雷，一个在校准测距仪，还有一个，正用一块鹿皮擦拭着一把带毛皮刀鞘的匕首。
“我们，才是真正的猎人。”
伊藤转回到地图前。
“这个中国人很聪明。但他有一个习惯，他没有意识到。”伊藤用铅笔敲了敲地图上的一个点，“他刚刚和他的同伙，炸毁了运输队。根据我的分析，那个同伙是个老兵，已经离开他了。”
“他现在又是孤身一人。而且，他刚刚打了一场大仗。他的子弹、药品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补给。”
“所以，我们要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诱饵。”
“什么诱饵？”佐佐木追问。
“一个落单的士兵。”伊藤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日本兵，看起来很生涩。
“这是松本上等兵。一个刚从本土调来的新兵。明天，他会‘迷路’。”
“他会背着一个背包，里面装着最新的军用地图，一盒磺胺粉，还有五十发毛瑟步枪的子弹。”
佐佐木的眼睛一亮：“毛瑟子弹？那是他的枪！”
“没错。”伊藤点头，“这就是他无法拒绝的诱饵。一个迷路的新兵，背着他最急需的药品和弹药。这个猎物太完美了，完美到他会忽略其中的危险。”
“可是，就凭一个新兵？他会把我们的幽灵引到哪里？”
“他不需要引。”伊藤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狭窄山谷，“松本会在这里‘休息’。而我的小队，会在周围这三个点设伏。”
他指着三个相隔近千米的山头。
“这里，相距八百米。” “这里，相距一千米。” “这里，相距九百米。”
“这是三个狙击点。只要他开枪，无论他在哪个方向，他都会同时暴露在我的至少两个狙击手的视野里。”
“而我。”伊藤拍了拍桌上那支带镜的九七式狙击步枪，“我会在那里。一千一百米外。那个幽灵绝对想不到的制高点。”
“这个中国人很聪明。但他最大的弱点，就是他是一个人。他开枪之后，没有人能掩护他。他暴露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佐佐木看着这个周密的猎杀陷阱，倒吸了一口冷气。
“伊藤队长……你确定他会上钩吗？”
“他会的。”伊藤自信地说道，“因为他是狼。而狼，永远无法拒绝摆在眼前的鲜肉。”
……
三天后。
林啸天正趴在一处山脊的积雪后面，寒风卷着雪沫，打在他的伪装服上。
老杨已经走了五天了。
这五天里，林啸天过得并不好。
他独自一人，在山里转了上百公里。但他发现，鬼子忽然变聪明了。
巡逻队全部缩回了据点。大路上连个车队都看不见。整片山区，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这让他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越积越深。
“一群缩头乌龟！”他低声骂道。
没有猎物，他就没有补给。虽然上次缴获了不少，但坐吃山空不是他的风格。
而且，他的伤口，在没有磺胺的情况下，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需要药。
他耐心地观察着山下的那条小路。这是通往一个小型据点的必经之路。
忽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个人影。
一个日本兵！
林啸天的心跳瞬间放缓。
他举起了望远镜。
那是一个日本兵，看起来很年轻，甚至有些慌张。他背着一支三八大盖，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
他似乎在看地图，不时抬头，辨认着方向。
“迷路了？”林啸天立刻做出了判断。
一个迷路的日本兵。
这可是送上门的猎物。
林啸天缓缓地拉动毛瑟步枪的枪栓，子弹上膛。
距离五百米。
他瞄准了那个日本兵的后心。
等等。
林啸天没有立刻开枪。他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
太安静了。
他松开扳机，重新举起望远镜，仔细地扫视着周围的雪山。
山脊、岩石、松林……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没有任何埋伏的迹象。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他再次看向那个日本兵。
那个新兵蛋子似乎累了。他一屁股坐在路边的一块岩石上，摘下背包，从里面掏水壶喝水。
就在他打开背包的瞬间，林啸天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
背包里，露出了一个黄色的医疗包！上面有个红十字！
还有一排子弹！
是黄铜色的毛瑟步枪子弹！
林啸天的呼吸猛地一滞！
磺胺！子弹！
这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那个日本兵喝完水，似乎没发现背包里的东西露出来了。他又把水壶塞了回去，拉上了背包，靠在石头上，似乎在打盹。
林啸天的手指，再次搭上了扳机。
五百米。一个固定靶。
太容易了。
容易得让他有些不安。
“这个中国人很聪明，但有弱点。”
“开始布置陷阱，引诱林啸天上钩。”
“林啸天浑然不觉，危险逼近。”
他不知道，在八百米外，一千米外，一千一百米外的三处绝佳狙击阵地上，三支同样带着瞄准镜的步枪，已经对准了这片山谷。
而那个坐在石头上的新兵，他的手，正藏在背包后面，紧紧攥着一个信号器。
一张专门为“幽灵”编织的死亡大网，已经张开。
林啸天浑然不觉。他只是觉得，这个猎物，太完美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决定再等等。等风向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