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战回到“暗影号”时，手里紧握着那块琥珀色晶体。舰桥上的队员们都看着他，没有人说话——他们从他的表情里读到了沉重。
“毒蛇，”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需要你分析这个。但要小心，可能包含危险的加密程序。”
毒蛇接过晶体，小心翼翼地插入分析仪。屏幕亮起，数据流开始滚动。
“结构……很奇怪。”毒蛇皱眉，“不是常规的数据存储介质。更像是……生物记忆的固化体。我需要调整解码算法。”
“慢慢来。”龙战说，“但不能太慢。先知说这是十万年前的记录，我们要尽快知道内容。”
阿莱克斯走到分析仪前：“我能帮忙。我对古老编码有研究。”
两人开始工作。龙战坐到指挥椅上，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心脏附近那个管理者密钥的冰冷触感，还有脑海里那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99年11个月27天。
时间在流逝。
两个小时后，毒蛇终于抬头。
“解码完成了。”他说，“但内容……有点难以理解。”
屏幕上出现了一组混乱的图像：扭曲的星空，闪烁的几何符号，还有……某种生物的影子。
“播放时间顺序版本。”阿莱克斯调整了算法。
图像重组，变成了一段连贯的影像。
影像开始于一片陌生的星域。星域中央，一个年轻的文明正在蓬勃发展——他们刚刚掌握了核聚变技术，开始探索自己的恒星系。城市在行星表面蔓延，飞船在太空中穿梭。
然后，一个黑色的三角形出现了。
不是像之前见到的那种巨大物体，而是一个微小的、只有手掌大小的三角形。它漂浮在那个文明的主星轨道上，一动不动。
影像快进。
几百年过去了。那个文明进入了快速扩张期，殖民了三个行星，开发了小行星带的资源，人口增长了十倍。他们的威胁指数，从最初的15%，攀升到了65%。
这时，三角形动了。
它释放出一束微弱的信号，指向虚空深处。
影像切换到另一个场景：一群“引路人”文明的科学家，正在研究某种设备。他们接收到了信号，开始解码。
“这是……”阿莱克斯惊呼，“‘引路人’文明早期接收到的‘防火墙技术’信号源！原来是从这里来的！”
影像继续。
“引路人”科学家们破解了信号，获得了净化系统的设计蓝图。他们欣喜若狂，认为这是“宇宙的馈赠”，开始建造防火墙。
但与此同时，那个年轻文明的威胁指数达到了72%。
三角形再次释放信号。这次不是技术数据，而是……一个指令。
影像中出现了一行代码，翻译成通用语是：“实验样本K-1773已达阈值。启动诱导性危机。”
“诱导性危机？”龙战皱眉。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舰桥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个年轻文明的科学家们，突然“发现”了防火墙系统的存在。他们不知道那是“引路人”的造物，以为那是某种天然的能量屏障，保护着宇宙的平衡。
然后，他们开始研究如何绕过它。
“引路人”文明检测到了研究活动，判定那个年轻文明为“潜在威胁”，启动了防火墙的早期预警程序。
冲突爆发了。
年轻文明认为“引路人”在阻止他们发展，“引路人”认为年轻文明在威胁宇宙平衡。战争持续了三十年，最终以年轻文明的彻底毁灭告终——不是被防火墙净化，而是在战争中自我毁灭了。
战争结束后，“引路人”的科学家们检查那个文明的主星轨道，发现了那个黑色的三角形。
但三角形在他们靠近前就消失了。
只留下一段残留的信号，被“引路人”的仪器记录下来。
就是这段残留信号，让那一代的“引路人”科学家产生了怀疑。他们开始逆向分析防火墙系统的起源，发现了一些“不自然”的设计特征——像是故意留下的漏洞，像是预设的冲突触发点。
影像的最后，一位年迈的“引路人”科学家，站在实验室里，对着记录仪说：
“我们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防火墙不是保护系统，是……实验装置。有人在用我们，用整个银河系，做某种社会学实验。而那个三角形的制造者……他们在看。一直在看。”
然后影像结束了。
舰桥上一片死寂。
“所以防火墙从一开始就是陷阱。”龙战低声说，“观察者给‘引路人’技术，让他们建造净化系统，然后观察这个系统会引发什么样的冲突。那个年轻文明……只是实验的牺牲品。”
“而且观察者会主动诱导危机。”阿莱克斯脸色苍白，“当样本达到阈值时，他们会释放信号，触发冲突，然后观察结果。凯恩可能也是被诱导的——他大脑里的植入物，就是诱导装置。”
毒蛇指着屏幕：“看这里，影像的时间标记。这段记录是十二万年前留下的，正好是‘引路人’文明消失前夕。他们发现了真相，所以选择了集体消失——不是为了逃避防火墙，是为了逃避实验！”
龙战感觉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观察者不是中立的观察者。
他们是实验的设计者、诱导者、操纵者。
而整个银河系，过去百万年里所有文明的兴衰，可能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实验的一部分。
“那个晶体……”龙战问，“先知说这是观察者的‘失误’。什么意思？”
阿莱克斯重新分析数据：“我找到了……这里，影像结束后的残留数据。有一个……坐标。指向某个特殊的位置。”
他调出坐标，输入星图。
位置在银河系的边缘，一个被称为“虚渊”的区域——那里几乎没有恒星，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异常的空间结构。
“虚渊”深处，有一个微小的、几乎探测不到的能量信号。
“信号的特征……”毒蛇对比数据，“和三角形残留信号……98%匹配。那里有观察者的设施，或者说……遗迹。”
龙战站起来。
“准备跃迁。我们去虚渊。”
“老大，那委员会的事——”
“委员会的工作要继续，但这是更优先的事。”龙战说，“如果我们不先弄清楚观察者的真面目，所有的改革都可能被他们轻易破坏。想象一下，当我们费尽心力降低威胁指数时，他们突然诱导一场战争，指数瞬间飙升——我们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队员们明白了。
“需要通知苏映雪吗？”刀锋问。
龙战想了想：“暂时不。先知要求保密，而且议会里可能有人已经被观察者渗透了。我们秘密行动。”
“暗影号”调整航向，引擎开始充能。
跃迁前，龙战最后看了一眼星图上的那个坐标。
虚渊。
黑暗的中心。
真相可能就在那里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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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虚渊”边缘。
这里和它的名字一样——虚无，深渊。舰船外的虚空中，几乎看不到星光。只有遥远背景中几个黯淡的星系，像困在墨水瓶底部的几点微光。
“能量读数异常。”毒蛇报告，“不是自然现象。这里的空间结构……像被反复折叠和撕裂过。跃迁引擎在这里会变得不稳定。”
“能安全进入吗？”龙战问。
“勉强可以，但只能以亚光速航行。而且一旦深入，可能需要几天才能出来——因为空间结构会干扰跃迁计算。”
“那就慢慢进去。全员进入战斗准备。”
“暗影号”像一艘潜入深海的小艇，缓缓驶进那片黑暗。
最初的几个小时，一切正常。除了没有星光，和其他虚空区域没什么区别。
然后，异常出现了。
舷窗外，开始浮现一些……影像。
不是真实的物体，更像是全息投影。影像里是各种文明的景象：有的在庆祝科技突破，有的在哀悼战争失败，有的在建设宏伟的城市，有的在废墟中挣扎求生。
“这些是……”阿莱克斯盯着屏幕，“历史记录？但时间跨度太大了，从几万年前到最近几百年都有。”
影像越来越多，像潮水般涌来。舰船像在穿过一条由无数文明记忆构成的河流。
“检测到记忆读取迹象。”毒蛇警告，“这些影像不是简单的投影，它们在……扫描我们。读取我们的记忆，然后生成对应的影像。”
果然，影像开始出现熟悉的场景。
——龙战在“东方神剑”特种部队时的训练场景。
——苏映雪在麻省理工的实验室里工作。
——时空泡里那些黑暗的日子。
——银河议会的激烈争论。
“他们在用我们的记忆，建立心理档案。”阿莱克斯说，“这是观察者的技术——读取、分析、归档。”
龙战咬紧牙关：“屏蔽所有外部信号。全舰进入电磁静默状态。”
屏蔽生效了。外部影像逐渐消失，舰船重新陷入黑暗。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反而更强烈了。
“距离坐标点还有一百公里。”刀锋报告，“但传感器还是什么都检测不到。那里看起来就是一片普通的虚空。”
“继续前进。”
五十公里。
二十公里。
十公里——
“暗影号”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撞击，而是一种……空间本身的扭曲。舰船像被扔进了洗衣机，疯狂旋转。警报声大作，所有人抓紧固定物。
“空间折叠！”毒蛇大喊，“我们被拉进了某种……口袋维度！”
旋转持续了大概一分钟，然后突然停止。
舷窗外，景象完全变了。
他们在一个……房间里。
不是舰船内部，而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房间。墙壁是某种透明的材质，能看到外面——外面是无尽的虚空，但虚空中悬浮着无数黑色三角形，像一片金属森林。
房间中央，有一个控制台。
控制台上方，悬浮着一个球体。球体表面不断滚动着数据流——是防火墙系统的实时监控数据，还有全银河系的威胁指数图表。
而在控制台前，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人形的轮廓。
那个轮廓缓缓转身。没有面孔，没有特征，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但影子“看”向了龙战。
“样本Alpha-7。”一个声音响起，和之前那个机械声音完全不同——这个声音更柔和，更……人性化，“你比预期来得早。”
龙战拔出能量手枪：“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记录者’。”影子说，“观察者文明的最低等级成员。负责记录这个实验区十二万年来的数据。”
“实验区……”龙战环视四周，“所以这一切，真的都是实验？”
“是的。”记录者走向控制台，“从‘引路人’获得防火墙技术开始，到他们的消失，到‘影’的失控，到你们的反抗，到银河议会的成立，再到你现在接受的百年挑战——所有一切，都是预设实验流程的一部分。”
它调出一份实验日志。
“实验名称：危机应对模式观察。”记录者说，“目的：观察智慧文明在面临灭绝威胁时的行为模式，收集数据，完善‘宇宙社会学模型’。你们是第7794号实验样本组。”
龙战感到一种荒谬的愤怒。
“那些死去的人呢？那些被毁灭的文明呢？都只是……数据？”
“生命的意义，在于为更大的知识体系做出贡献。”记录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个文明的兴衰，每个个体的生死，都在丰富我们的模型。通过观察你们，我们逐渐理解了智慧生命的本质——那种在绝境中依然挣扎求存的本质。”
阿莱克斯突然开口：“那为什么还要设置百年倒计时？如果只是观察，为什么不让我们自然发展？”
“因为自然发展太慢。”记录者说，“我们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观察尽可能多的行为模式。所以我们会设置危机，会施加压力，会诱导冲突——就像催化剂加速化学反应一样。百年倒计时，是最大的催化剂。”
它指向球体上的威胁指数。
“按照你们当前的发展速度，达到净化阈值还需要两百年。但我们没有两百年时间。这个实验区即将关闭，数据需要汇总，模型需要更新。所以……加速了。”
“关闭？”龙战问，“什么意思？”
“观察者文明的存在，也是有期限的。”记录者说，“我们也在被观察，被评估。这个实验区如果不能在百年内产生足够有价值的数据，就会被判定为低效，被关闭。而关闭的方式……是彻底净化。不是只清除智慧生命，是抹去整个区域的所有物质，重置为初始状态。”
舰桥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如果我们失败，”龙战低声说，“不只是文明毁灭，是整个银河系……消失？”
“是的。”记录者说，“但你们成功的话，这个实验区会被保留，作为长期观测点。你们会成为……模范样本。被允许继续发展，继续被观察。”
“像动物园里的动物。”
“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记录者纠正，“但至少，活着。”
龙战握紧拳头。
“如果我们不想被观察呢？如果我们想……结束实验呢？”
记录者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它说：“那就需要证明，你们有能力理解实验本身，有能力反抗实验设计，有能力……找到观察者。”
“找到你们？”
“是的。”记录者的影子开始变得透明，“但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我的职责只是记录，不是干预。现在，你们该离开了。这个设施即将自毁。”
“等等！”龙战喊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这不违反你的职责吗？”
记录者完全消失了，只留下最后的声音：
“因为我也厌倦了……只是记录。”
控制台开始闪烁红光。球体上的数据流变得紊乱。
“设施要爆炸了！”刀锋喊道，“老大，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暗影号”的引擎全力启动。舰船冲出那个半球形房间，重新进入扭曲的空间结构。
在他们身后，整个设施开始崩塌。那些黑色的三角形像秋天的树叶般脱落、碎裂、消失。
当“暗影号”终于冲出虚渊，回到正常空间时，回头望去，那片黑暗的区域正在……收缩。
像伤口愈合一样，虚空自己修复了自己。
什么都没有留下。
但龙战的脑海里，多了一个坐标。
不是记录者给的，是在最后时刻，他“管理者密钥”突然接收到的一段加密信息。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
“想结束实验？来这个坐标。但要快。百年倒计时……不只是你们的倒计时，也是实验区的关闭倒计时。”
坐标指向银河系中心。
指向那个被认为不可能存在的……超大质量黑洞的视界边缘。
观察者的真正所在。
游戏，进入了最后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