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107监室的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沉闷而绝望,如同最终宣判的槌音,将林风重新扔回了这个弥漫着污浊气息和无形恶意的牢笼。
手腕上被金属铐环摩擦出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这个,张倩那冰冷刻薄、充满偏见的话语依旧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像毒针一样反复刺扎着他的神经。“社会的渣滓”、“最后的机会”、“法律的严厉审判”……每一个词都裹挟着巨大的屈辱感和不公,让他胸腔里那股暴戾的火焰几欲喷薄而出。
他低着头,沉默地向里走去,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尽快缩回那个属于他的、紧挨着恶臭源的角落。
然而,麻烦总是会主动找上门。
“哟,回来了?”瘦猴那令人厌烦的、带着戏谑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条子又叫你去喝茶了?这次又给你上了什么硬菜啊?”
刀疤依旧大马金刀地坐在通铺中央,叼着那根永远也抽不完的廉价烟卷,眯着眼睛,像打量一件货物一样上下扫视着林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看这怂样,准又是被收拾得不轻。怎么,还没肯认罪?”
林风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
但他的沉默却被视为了一种挑衅或者说软弱可欺的证明。
“妈的,刀疤哥问你话呢!耳朵聋了?”那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别人都叫他“铁头”——猛地从通铺上跳下来,拦在了林风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林风完全笼罩。
林风停下脚步,依旧低着头,双手在身侧微微握紧。
“滚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冰冷。
铁头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一直逆来顺受的“软蛋”居然敢还嘴,随即脸上横肉一拧,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嘿!长脾气了?进去挨顿收拾出来还硬气了?老子今天就得教教你这里的规矩!”
话音未落,他猛地伸手,一把揪住林风号服的领子,巨大的力量几乎将他提离地面。
“铁头哥问你话,是给你脸了!还敢让老子滚?”铁头喷着唾沫星子,另一只手指着角落那个肮脏的蹲便器,“看来昨天的马桶刷得还不够干净!今天给老子用那个——”
他松开揪着衣领的手,转而指向放在水槽边的一个破旧塑料牙刷——刷毛早已扭曲炸开,看起来比鞋刷还要坚硬粗糙,“用这个!把马桶里里外外,边边角角,都给老子刷一遍!刷不完,今天你就用舌头给老子舔干净!”
监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和叫好声。刀疤也咧开嘴笑了笑,显然对这种“娱乐活动”乐见其成。瘦猴更是兴奋地窜过来,抓起那把破牙刷,塞到林风手里,推搡着他:“快去!没听见铁头哥的话吗?”
屈辱感如同沸腾的油,瞬间浇满了林风的全身。用牙刷……刷马桶?这已经超出了下马威的范畴,是一种极致的、刻意的人格践踏!
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动手!拼了!就算打不过,也要咬下他一块肉!
但就在失控的边缘,他脑海中那丝与远方乞丐死士王五的微弱链接,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仿佛一股冰冷的细流注入沸腾的油锅,瞬间压制住了那几乎要爆裂的情绪。
不能动手!
现在动手,除了换来更残酷的殴打和禁闭,没有任何意义!
他需要时间!需要等待下一次召唤!需要王五带来更多的信息!
小不忍则乱大谋!
活下去,才有复仇的可能!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口浑浊恶臭的空气仿佛带着冰碴,强行压下了胸腔里翻腾的怒火。他颤抖的手,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接过了那把肮脏破旧的牙刷。
看到他这副最终选择屈服的模样,铁头和瘦猴脸上的得意和鄙夷更加浓重了。周围看热闹的犯人也发出了无趣的嘘声,似乎没看到预想中的反抗有些失望。
林风转过身,不再看他们任何人,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散发着恶臭的角落。
他蹲下身,拿起那个破旧的塑料桶,接了半桶冰冷的自来水。然后,他面对着那个污秽不堪、沾满黄渍和不明污物的陶瓷便池,缓缓地蹲了下去。
他拿起那把坚硬的破牙刷,伸进桶里浸湿,然后开始一点点、极其用力地刷洗起来。
刷毛坚硬粗糙,刮擦在陶瓷表面上,发出“刺啦刺啦”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冰冷的脏水不可避免地溅到他的手上、脸上、号服上。那股浓烈的氨水味和其他难以形容的恶臭几乎要冲破他的天灵盖。
身后传来毫不避讳的嘲笑和议论。
“看他那熊样!”
“妈的,以后吃饭离他远点,晦气!”
“刷仔细点!牙刷刷不到的地方用手指抠!”
每一句嘲笑,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背上。每一次刷动,都像是在研磨他所剩无几的尊严。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眶因为极致的屈辱和愤怒而微微发红,但他死死忍着,没有让任何一丝软弱的迹象流露出来。
他的全部精神,此刻都集中在了脑海深处那道微弱的链接上。他将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屈辱,都转化为一种冰冷的期盼,期盼着那个远在天桥下的乞丐,能给他带来一点点有用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丝微不足道的信息!
不知刷了多久,直到手指被冰冷的水泡得发白起皱,直到那把破牙刷的刷毛几乎完全脱落,直到他的腰背酸痛得几乎直不起来。
终于,在他精神几乎要麻木的时候——
链接再次波动了!
这一次,比之前稍微清晰一点。断断续续的、模糊的画面和声音片段,如同信号不良的电台,传递过来:
……(嘈杂的街道背景音)……“婷婷……保研……定了……”(几个女生的嬉笑声远去)……
……(汽车鸣笛声)……一辆白色的……大众 polo……车牌尾号……37?……李静……每天……大概这个时间……从教职工小区……开出来……
……(警笛声由远及近又远去)……市局……刑警队……门口……看到……张倩……开车出来……很冲……差点蹭到……路人骂……婊子……
信息依旧破碎,夹杂着王五主观的、低社会层次的观察和理解(“婊子”这种词显然是他听到路人骂的),但其中的关键点却被林风敏锐地捕捉到了!
孙婷婷的保研似乎已经确定!
李静的车型、车牌尾号、大致出行时间和路线!
张倩的工作单位、下班时间、甚至其暴躁的开车习惯!
这些信息,如同黑暗中的第一缕微光,虽然微弱,却意义非凡!它们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仇恨对象,而是开始变得具体,变得可以观察,可以追踪!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混合着更加冰冷的恨意,涌上林风的心头。
有用!王五是有用的!
这个看似最低级、最无用的死士,正在用他独有的、不被任何人注意的方式,为他编织着复仇的信息网络!
他猛地停下手中机械的刷洗动作,低着头,借着俯身的姿势,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骇人精光。
“喂!刷完了没有?磨磨蹭蹭的!”瘦猴不满的呵斥声从身后传来。
林风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动作,迅速地将马桶最后一点地方胡乱刷了几下,然后用水冲干净。
他站起身,沉默地走回自己的角落,将破牙刷扔回原处,然后蜷缩着坐下,抱起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在外人看来,他这是受尽屈辱后的崩溃和自闭。
但实际上,埋藏在膝盖和臂弯之间的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泪水和软弱,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和飞速运转的思维。
他开始在脑海中整合、分析王五传来的信息。
李静的出行规律是突破口?能否制造意外?
张倩的开车习惯……或许可以利用?
孙婷婷……她的得意还能持续多久?
一个个模糊的、危险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滋生、盘旋。
他意识到,信息就是力量,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信息,在关键时刻也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而王五,就是他的第一只眼睛,第一只耳朵。
他再次通过精神链接,向王五发出了更加明确和持续的指令:“继续观察。重点确认李静的准确车牌号和每日固定行程。记录张倩每晚离开市局的大致时间。留意孙婷婷任何异常举动或言论。”
天桥下,乞丐王五接收到指令,浑浊的眼睛眨了眨,裹紧了破棉袄,像一道真正的影子,继续融入城市的背景之中。
夜晚再次降临。
监室的灯熄灭,黑暗和鼾声笼罩了一切。
林风蜷缩在冰冷的铺位上,忍受着饥饿和身体的不适。但他的内心,却不再像昨夜那样充满不确定的煎熬。
屈辱依旧存在,仇恨更加炽烈。
但此刻,多了的东西,叫做——希望和计划。
他默默计算着时间,等待着下一个午夜的到来,等待着第二次召唤的机会。
每一天,都是一次新的抽卡。
每一天,都可能离复仇更近一步。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听那烦人的滴水声,而是在脑海中一遍遍推演着模糊的计划,思考着如何利用好王五这颗看似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棋子。
地狱的开局并未改变,但漆黑的深渊之底,复仇的毒蛇已经睁开了冰冷的眼睛,吐出了信子,开始悄无声息地丈量着猎物的距离。
夜,还很长。
但他的等待,已经拥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