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是天漏了。
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柏油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雾。路灯的光晕在雨幕里挣扎，显得昏暗而无力。整座城市仿佛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熄了火，只有零星的车灯，像鬼火一样在雨帘中缓慢挪动。
林烨拧着眉，额前几缕被雨水浸透的黑发黏在皮肤上，雨水顺着坚毅的脸廓不断往下淌。他胯下那辆饱经风霜的电驴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电量格在“危险”的红色区域疯狂闪烁，车速早已提不起来，只是在凭着一股惯性往前蹭。
他身上那件廉价的蓝色外卖服，早已湿得能拧出水来，紧紧贴着精悍的身躯，勾勒出宽厚肩膀和挺拔脊背的隐约轮廓，与寻常外卖员的单薄似乎有些不同。但那低垂的眼帘，和刻意收敛的气息，又让他完美地融入了这雨夜的匆忙与狼狈之中。
“操！”
一声低沉的咒骂被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里。林烨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倒计时，又瞥了眼前方那片被暴雨笼罩的别墅区轮廓——帝景苑。全市有名的富人窝。
订单超时，五分钟。
对于曾经的“龙焱”来说，五分钟，足够他带领小队渗透进戒备森严的敌营中枢，完成斩首；足够他在枪林弹雨中精准狙杀千米之外的目标；也足够他决定一场小型遭遇战的胜负，决定身边战友的生死。
可现在，这五分钟，只决定了一单外卖是否准时，决定了他会不会被扣掉那几十块钱，会不会收获一个差评。
生活像个蹩脚的冷笑话。
他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嘴唇，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将电门又往下拧了拧，电驴子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的嘶鸣，挣扎着冲进了帝景苑气派的大门。门口的保安隔着岗亭的玻璃窗，投来一道混杂着怜悯和优越感的视线。
c区，17栋。
一栋欧式风格的三层独栋别墅，灯火通明，在雨夜里像一座孤傲的城堡。花园里名贵的花草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
林烨停好车，从保温箱里取出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餐袋，确认包装没有在途中被雨水损坏，然后大步踏上门廊的台阶。按响门铃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那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习惯，即便穿着湿透的外卖服，也难掩瞬间透出的那股子挺拔。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酒精、香水和高档雪茄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与门外的清冷潮湿形成鲜明对比。门内光影摇曳，隐约传来男男女女的嬉笑声。
开门的是个年轻男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骚包的亮紫色丝绒睡袍，头发用发胶抓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酒意上涌的潮红。他身后，几个同样年轻的男男女女正聚在客厅，对着巨大的投影屏幕哄笑。
“您的外卖。”林烨将餐袋递过去，声音平稳，带着职业性的客气。
年轻男人，张浩，本市某个地产商的独子，没接餐袋，而是先抬起手腕，看了眼上面那块金光闪闪的理查德米勒，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浮起毫不掩饰的嫌恶。
“超时了，快五分钟了！妈的，下个雨就能当借口了？老子饿着呢！”他语气冲得很，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林烨脸上。
“抱歉，雨太大，路况不好。”林烨依旧平静，举着餐袋的手没动。
“路况不好关我屁事！”张浩一把夺过餐袋，粗暴地扯开看了看，随即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表情更加难看，“操！汤都洒出来了！这他妈还能吃？”
事实上，包装完好，汤碗的密封也很严实，只是外层塑料袋上沾了些雨水。
“包装是密封的，应该没有洒。”林烨陈述事实。
“你他妈还敢顶嘴？”张浩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客厅里的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带着看热闹的戏谑神情。
他上前一步，借着门廊的地势和酒意，伸出食指，几乎要戳到林烨的鼻子上，“一个送外卖的底层废物，也配跟我讲道理？知道老子一分钟多少钱上下吗？耽误我的时间，你赔得起？”
林烨的瞳孔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张浩。
这眼神，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张浩被这眼神看得莫名一窒，随即涌上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暴怒。他猛地扬起手。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结结实实地甩在了林烨的左脸上。
力量不轻，在哗哗的雨声背景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烨的头被打得微微偏了一下，脸上迅速浮现出红色的指印。雨水顺着那指印滑落。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只有雨，还在不知疲倦地泼洒。
客厅里的哄笑声停了，几道目光聚焦在门廊，带着惊讶，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兴奋。
张浩甩了甩手腕，似乎觉得一下还不够，指着林烨的鼻子骂道：“看什么看？打你是教你规矩！废物东西！”
“啪！”
第二下耳光，落在右脸。
林烨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雨水淋透的石雕，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睛，在门廊灯光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冻结，凝聚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