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掠过灵州城西新辟的校场,卷起阵阵黄尘。高悬的“华夏”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是一派热火朝天的训练景象。自定名建制以来,这支成分复杂的队伍,便进入了更为严苛和系统的整合与锤炼阶段。主持此事的,正是以沉稳干练、治军严谨着称的周通。
校场被粗略地划分成了三个区域,对应着周通与林砚、马勇、拓跋德明等人商议后制定的“三级训练法”。
最内侧,靠近点将台的,是“锐士营”。主要由原周通、韩韬、马勇麾下的老兵,以及部分最早追随林砚、经历过京城风波和西行血战的精锐组成。他们甲胄相对齐整,神情肃穆,训练内容已超越了基础的体能和刀枪。此刻,他们正分成数个小型方阵,演练着复杂的阵型变换,从防守的圆阵到进攻的楔形阵,转换迅捷,步伐统一,显示出良好的纪律性与协同性。更引人注目的是,在方阵侧翼,约有两百人正在反复操练火器。他们手中持着的,是李墨带领工匠们加班加点、利用回收的锈铁和改良工艺赶制出的第一批“燧发铳”。装填、压实、瞄准、击发……动作虽显生涩,却一丝不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
中间区域,规模最大,是“健卒营”。成员绝大多数是拓跋德明麾下的党项战士。他们个人勇武出众,马术娴熟,弓马刀枪各有擅长,但缺乏系统的阵型训练和纪律约束,体能状况也因之前的粮荒而参差不齐。周通为他们制定的训练计划,第一步便是补课——强化基础体能,包括长跑、负重、队列站姿;其次是规范单兵刀枪技法,摒弃过于依赖个人勇悍的散乱打法,强调简洁有效的劈砍突刺,以及小队之间的简单配合。许多习惯了纵马驰骋的党项汉子,对于这种枯燥的站队列、走正步极为不适,怨言偶有,但在周通及其麾下教官严厉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鞭策下,也只能咬牙坚持。
最外围的,则是“辅卒营”,由新招募的本地青壮、部分原灵州守军中淘汰下来的老弱,以及一些愿意参加训练的党项部族青年组成。他们的任务最为基础:疯狂的体能储备,以及灌输最基本的服从意识和军规军纪。口号声、喘息声、教官的呵斥声此起彼伏。
这一日,周通特意安排了一场演示。他下令“锐士营”的火器队,在划定区域内,进行一轮燧发铳的齐射演练。
“目标——前方百步箭靶!装填!”火器队队正高声下令。
两百名火铳手动作整齐划一,从腰间皮囊取出定量火药倒入铳管,填入铅弹,用通条压实,然后扳开击锤,将燧石卡入龙头……整个过程虽然还不够流畅,却已然有了令行禁止的雏形。
“瞄准!”
一片黑沉沉的铳管抬起,对准了远方那一排人形箭靶。
“放!”
队正手中令旗猛地挥下。
“砰!砰!砰——!”
一阵密集而震耳欲聋的轰鸣骤然炸响!校场上空瞬间被浓白的硝烟笼罩,刺鼻的硫磺味弥漫开来。巨大的声响让许多正在训练的“健卒营”和“辅卒营”的士兵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待硝烟被风吹散些许,众人望向远处的箭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些厚木制成的箭靶上,靶心区域已然变得千疮百孔,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虽然仍有不少脱靶,但如此集中、如此迅猛的打击力,是弓箭绝难企及的!
“健卒营”的党项战士们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才能在奔驰的马背上命中目标,而眼前这些看似笨重的铁管子,竟然能在瞬间爆发出如此可怕的毁灭力量!一些原本对严苛队列训练不以为然的党项悍卒,眼神中首次露出了凝重与震撼。
周通适时地走到“健卒营”前方,声音洪亮,盖过了场中的议论:“看到了吗?此乃火器之威!然而,火器虽利,却非无敌!它射速慢,装填繁琐,近身脆弱。若无人护卫,若阵型散乱,敌人骑兵一个冲锋,便能将这些火铳手屠戮殆尽!”
他目光扫过那些面露惊色的党项面孔,语气斩钉截铁:“所以,需要阵型!需要配合!需要你们——用你们手中的刀枪,用你们严密的阵型,为火铳手争取装填的时间,保护他们的侧翼,在他们轰开敌阵之后,随我一起冲锋,扩大战果!个人勇武,可斩十人;严整军阵,配合利器,可破万军!”
他亲自下场,示范最基础的队列动作,如何保持间距,如何同时转身,如何齐步前进。他的动作一丝不苟,要求极为严苛。一名党项士兵因连日疲惫,动作稍显迟缓,差点带乱了旁边的人。周通立刻走到他面前,目光如刀,厉声斥责:“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你慢一步,就可能害死你身边的同袍!重来!全体都有,向左——转!”
那士兵面红耳赤,不敢辩驳,只能咬牙跟上。整个“健卒营”在他的高压下,如同被放在砧板上反复锻打的铁块,虽然痛苦,却在一点点去除杂质,逐渐成型。
然而,周通也并非一味严酷。训练间隙,他会走到士兵中间,查看他们的手脚是否有冻伤,亲自为几个因高强度训练导致肌肉痉挛的党项士兵推拿松解筋骨,手法娴熟老道。他会用简单的党项语问候几句,虽然发音别扭,却让那些远离家乡的战士感到一丝暖意。他让火器队的士兵轮流去“健卒营”讲解火铳的基本原理和注意事项,也让“健卒营”中擅射的战士分享骑射的经验。
这种既严厉又透着关怀,既强调纪律又促进交流的方式,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校场上的气氛。
拓跋德明一直在一旁默默观察。他看着周通如何将一群散漫的勇士,逐渐打磨成令行禁止的士兵;看着他如何巧妙地将火器之威与党项人的勇悍结合起来;看着他如何既立威,又聚心。
数日后,拓跋德明找到了周通,神情郑重:“周将军,你的本事,我拓跋德明服了。”他顿了顿,下定了决心,“我部中还有三百最精锐的骑兵,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儿郎,马术、箭术、胆气都是一等一的。从明日起,他们也交给你,一并操练!该怎么练,就怎么练,不必顾忌!”
这是极大的信任,也是彻底的融入。
周通肃然抱拳:“德明首领信重,周通必不负所托!”
随着那三百党项精锐的加入,以及日复一日的共同操练、流汗甚至偶尔的碰撞与磨合,原本存在于中原士卒与党项战士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之墙,开始在汗水与硝烟中,悄然松动、消融。这支名为“华夏”的军队,正在这严冬的淬炼中,褪去杂质,百炼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