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亲统中军主力五万,汇合夏侯惇先锋,旌旗蔽野,号角连营,将小沛城围得水泄不通。不同于以往的急攻猛打,此番曹军深谙“上兵伐谋”之道,并不急于蚁附攻城,而是驱使降卒民夫,环绕小沛深挖数道壕堑,广设鹿角拒马,营寨相连,刁斗相传,摆出了一副长期围困、滴水不漏的架势。
城头之上,吕布按剑而立,望着城外井然有序、杀气森严的曹营,眉头紧锁,连日前小胜夏侯惇带来的些许骄矜早已被眼前这实实在在的庞大军容所带来的压力取代。风自北方吹来,隐约带来曹营操练的金戈之声与战马嘶鸣,令人心悸。
“公台,曹军势大,坚壁清野,如之奈何?”吕布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首次在战前主动询问身旁面色凝重的陈宫。
陈宫心中百味杂陈,此刻方知势危乎?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温侯,曹操此计甚毒,乃欲困死我等,不成而屈人之兵。如今之计,唯有‘坚守’二字。当立即彻底清点城中所有粮秣、军械、水源,统一管制配给,优先保障守城士卒。四门及城墙薄弱处,须即刻加固,多备滚木礌石、火油金汁,以御强攻。此外……”
他顿了顿,语气无比凝重:“……须立刻遴选忠诚敢死之士,不惜代价,趁夜缒城而下,寻觅曹军包围之缝隙,星夜前往广陵,向刘玄德求援!温侯,此乃存亡续绝之道,绝非颜面小事,望公速决!”
吕布脸色阴晴不定,沉默良久。城外曹军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心头,最终,他对生存的渴望暂时压过了骄傲,哑声道:“……便依公台。粮草调配,交由魏续。城防加固,文远、高顺多费心。至于求援……”他咬了咬牙,“公台可草拟书信,选精细胆大之人,设法送出!”
命令虽下,然执行之时,弊端立现。粮仓清点结果报来,存粮数目令所有人心头一沉。若数万军民坐守孤城,即便极尽节俭,亦难支撑一月。消息虽严令封锁,但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依旧不可抑制地在军中、在民间蔓延开来。
魏续、侯成等将领负责具体调配,难免存了私心,自身部曲、亲信所得稍厚,而其他营伍,特别是并州老营与高顺的陷阵营,分到的粥饭日渐稀薄。怨气在沉默中累积。
这日,一队并州老卒因分得的粥汤几乎照得见人影,与负责分发的魏续部曲发生激烈口角,推搡之间,险些酿成营啸。恰逢张辽巡城至此,厉声弹压,方才暂时平息。然而,士卒们眼中那压抑的怒火与绝望,却让张辽心头沉重无比。
吕布闻听此事,非但未察根源,反而在酒后大怒,认为这些士卒是在挑战他的权威,动摇军心,竟亲自执鞭,将带头的几名老卒鞭挞得遍体鳞伤,斥骂其“不知感恩,惑乱人心”。
此举,彻底寒了众多追随他转战千里的并州旧部之心。军中窃窃私语,离心之象渐生。陈宫闻讯赶往劝阻时,已鞭挞完毕,看着那些被抬走的老卒怨毒的眼神,以及周围兵士敢怒不敢言的沉默,陈宫顿足长叹,心知人心一旦离散,纵有坚城利刃,亦不可守矣。
……
郯县州牧府内,气氛虽无刀兵之险,却同样凝重。
刘备每日阅览由斥候送来的军报,眉头越锁越紧。吕布小胜后即被重重围困,曹军围而不攻,显是欲行消耗之法,小沛已成死地。然而,求援的使者,却迟迟未见踪影。
“主公,”糜兰将一份最新汇总的情报呈上,“通济行多方探察,曹军围困极严,几无缝隙。小沛存粮恐已见底,军心浮动,甚至……听闻吕布鞭挞士卒,恐生内变之虞。此外,徐州北部诸县,见吕布势危,已有豪强暗中与曹军联络,局势堪忧。”
张昭抚须,面色沉重:“主公,吕布败局已定。我军若再迟疑,待小沛城破,曹操尽收其兵、其地,整合之后,兵锋南下,我将直面其锐,届时更为被动。然若此时北上,确是主动跳入战局,为吕布火中取栗,损耗必大,利弊难衡啊。”
太史慈慨然出列:“子布先生!岂不闻唇亡齿寒?吕布若亡,曹操下一个目标必是我徐州!届时独力对抗曹贼,岂不更难?慈请命率一军前出,至少做出姿态,牵制曹军,亦可接应可能突围的吕军!”
赵云亦附和:“子义将军所言极是。且我军新得子龙、子义等将,士气正旺,正当借此机会,挫曹军锐气,扬我军威!”
堂上再度陷入争论。刘备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沉吟不语的糜兰身上:“糜兰,依你之见,当下该如何?”
糜兰缓步出列,从容道:“主公,诸位之言皆有道理。然观当下之局,关键在于‘度’。吕布骄矜,不到山穷水尽,绝不会真心低头求援。我军若动早了,名不正言不顺,徒为吕布挡刀,损耗实力,甚至可能被其反噬。动晚了,则小沛必破,曹操大势已成。”
他稍作停顿,继续分析:“故,兰之策:其一,子义、子龙将军所言前出施压,确有必要。请二位将军即率精兵八千,移驻下邳以北之战略要地,大张旗鼓,操练军马。此举必使曹操有所忌惮,不得不分兵监视我军,从而减轻小沛正面压力,延缓其破城时间。”
“其二,通济行除探查军情外,当全力散播流言。于小沛,散‘曹军破城,必屠并州人’之语,坚其守志;于曹营,散‘刘备大军不日即至’之语,乱其军心;于徐州各郡,则散‘刘使君仁德,欲保境安民’之语,收拢人心。”
“其三,预作善后。小沛若破,必有大量流民南逃。当预先筹措粮草物资,于边境要道设置粥棚据点,接纳安抚流民。此举既可活人无数,彰显主公仁德,亦可从中择选精壮,补充我军。此事需一干练之才主持。”
刘备闻言,深以为然:“糜兰之策,老成谋国。前出、流言二事,即刻去办。子义、子龙,便劳烦二位将军!”
“末将领命!”太史慈、赵云轰然应诺。
“至于安置流民一事……”刘备目光扫过文臣队列。
新任文试榜首,琅琊诸葛瑾应声出列,躬身道:“主公,瑾乃徐州子弟,于此乡梓之责,义不容辞。愿请命主持此事,必尽心竭力,安抚百姓,稳固后方。”
刘备见其主动请缨,言辞恳切,又见糜兰微微颔首,便道:“善!便擢诸葛瑾为典农校尉,总揽流民安抚事宜,广陵、下邳官仓物资可酌情调拨,一应人员,由你遴选差遣。”
“瑾,必不负主公所托!”诸葛瑾沉稳领命。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散去准备。广陵的战争机器更为高效地运转起来,无形的网撒向北方的战场。而小沛城内,饥饿与绝望仍在不断发酵,离心离德的暗流,正在悄无声息地侵蚀着最后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