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岩壁无声合拢,将外界的疯狂与嘶吼彻底隔绝,仿佛一下从喧嚣地狱踏入了绝对寂静的坟墓。
仅有的一丝光源消失,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空气骤然变得凝滞、冰冷,带着万古尘封的死寂气息,压迫着人的每一寸感官。洛姝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因过度紧张和虚弱而发出的、擂鼓般的剧烈跳动声,以及聿战那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断绝的呼吸。
她不敢立刻移动,僵立在原地,将灵觉提升到极限,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探去。
没有预想中的袭击,也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这里仿佛是一个被时间彻底遗忘的角落。
黑暗中,她的灵觉如同触须般缓慢延伸,反馈回来的信息却让她愈发心惊。
这是一个远比上层庇护所广阔得多的地下空间。脚下并非天然岩石,而是某种打磨得异常平整、冰冷坚硬的巨大石板,严丝合缝地向前延伸。空气虽然冰冷,却异常干燥,没有丝毫水汽,也闻不到任何苔藓或植物的气息,只有一种淡淡的、类似于金属和尘埃混合的古老味道。
更让她感到莫名压抑的是,这里的能量场。不再是上层那种温和的生命气息,而是一种……无比沉重、无比苍茫、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与秘密的沉寂之力。它无处不在,渗透进每一寸空气,每一块石板,让人的灵魂都不由自主地感到战栗和渺小。
这里,绝非普通的避难所。
她指尖艰难地再次凝聚起一丝微光,这一次,光芒似乎都受到了压制,显得格外黯淡,仅仅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距离。
借着微光,她看到脚下的石板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金色,上面铭刻着极其繁复、远比之前所见任何符号都要古老和复杂的纹路。这些纹路并非简单的图案或文字,更像是一种能量导引的矩阵,只是早已沉寂,感受不到任何波动。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先安置好聿战,再探查环境。
她拖着几乎完全失去意识的聿战,艰难地向前挪动了十几步,直到后背抵住一面冰冷的、同样材质的墙壁,才缓缓坐下,将他小心地平放在地上。
他的情况糟糕到了极点。身体冰冷得像一块深埋地底的寒铁,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连微弱的呼吸都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断续感。那心口的噬月蛊虽然沉寂,但方才那倾尽所有的反向冲击,几乎将他的生命本源也一同燃烧殆尽了。
洛姝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和无力。她尝试着再次调动曦阳之力,融合此地那沉寂却浩瀚的苍茫气息,想要渡入他体内。
然而,这一次,她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甚至无法顺利进入他的经脉!一股无比沉重、无比古老的排斥力场,弥漫在整个空间,温和却坚定地拒绝着一切外来能量的活跃运转。似乎任何形式的“生”的力量,在这里都被极大地抑制了。
“不……不能这样……”冷汗从她额头滑落。无法疗伤,意味着聿战可能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她焦急地环顾四周,黑暗与死寂如同巨大的囚笼,令人窒息。那件化为凡铁的臂甲被留在了外面,此刻她连最后的依仗都没有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她的指尖无意中划过身后那面冰冷的墙壁。
触感并非完全光滑,上面似乎也刻满了深奥的纹路。而在这些纹路的中心,她触碰到了一个略微凹陷的、巴掌大小的区域。那区域的材质似乎有些不同,触手不再是冰冷,反而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润感。
这细微的差别,在绝对的冰冷和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洛姝心中一动,集中所有灵觉,仔细感知那片区域。
果然!那并非她的错觉!在那片凹陷的中心,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周围纹路融为一体的圆形凸起,它散发出的温度,比周围略高一丝丝,并且,有一种非常非常熟悉的、中正平和的苍茫气息——与那件残破臂甲同源,却更加纯粹、更加古老!
难道……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她毫不犹豫,将体内仅存的一丝曦阳之力,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注入那个微小的凸起。
过程异常艰难。此地的力场严重排斥能量运转,她感觉像是在推一座大山。汗水不断滴落,她的身体因过度消耗而微微颤抖。
就在她即将力竭之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遥远地底深处的嗡鸣,骤然响起。
那枚微小的凸起,骤然亮起了一粒微尘般的、金红色的光点!
光点虽小,却如同在无垠黑暗中点燃的第一颗星辰,瞬间驱散了周遭一小片区域的浓重黑暗!
紧接着,以那光点为起始,墙壁上那些早已沉寂不知多少万年的繁复纹路,如同被注入生命的干涸河床,一道道极细极淡的金红色光流开始缓慢地、艰难地流淌起来!
它们如同蛛网般蔓延,速度很慢,光芒也十分黯淡,仿佛随时可能再次熄灭。但它们确实被激活了!
与此同时,整个广阔空间的地面、穹顶、四周墙壁……所有铭刻的暗金色矩阵纹路,都仿佛被这一点微光所唤醒,相继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刹那间,一个无比庞大、无比复杂、笼罩了整个地下空间的立体能量矩阵,在沉寂了万古之后,于黑暗中,显露出了它恢弘而残缺的冰山一角!
光芒虽然黯淡,却足以让洛姝看清这里的部分景象。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瞳孔因震惊而放大。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洞窟,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充满太古科技感的宏伟殿堂!
殿堂的穹顶高耸如星空,由无数巨大的暗金色金属构件和某种透明的晶体嵌合而成,透过晶体,隐约能看到上层庇护所那散发着乳白微光的苔藓根基——它们竟是生长在这殿堂的“天花板”外!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林立着巨大环形金属结构和断裂晶柱的废墟,许多结构早已坍塌,被厚厚的尘埃覆盖,但依旧能想象出它昔日完好时的壮观与精密。
而在殿堂的最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向下凹陷的圆形平台。平台中心,并非祭坛,而是一个断裂的基座。基座的形状……赫然与她怀中那件残破臂甲完全吻合!仿佛那臂甲,原本就应该是这基座上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这里,是一处真正的、保存相对完好的太初纪元遗迹!而且,极有可能与那位“曦阳之主”,与那件臂甲,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那弥漫整个空间的沉重力场,并非单纯的死寂,而是这座古老矩阵在严重受损后,维持最低限度运转时所产生的某种“静滞”场!
洛姝的心脏狂跳起来。生路!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生路!
她猛地看向墙壁上那被激活的、缓慢流淌着光流的纹路。它们似乎最终都汇向了中央那个断裂的基座。
一个大胆的猜想涌上心头。
她再次看向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聿战。这里的“静滞”场能极大延缓生机消散,或许能为他争取最后的时间,但无法根治。唯一的希望,或许就在那座中央基座!
她必须过去!
没有丝毫犹豫,她再次搀扶起聿战,沿着地面上微微发光的纹路指引,踉跄地走向殿堂中心。
路途比想象中更长,沿途尽是巨大的金属残骸和结晶碎片,如同行走在某个远古巨人的尸骸之中,充满了悲凉与壮阔。空气中那苍茫古老的力场愈发清晰,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她抵达了那中央平台。
走近了看,那基座更加令人震撼。它由一种无法形容的暗金色金属打造,上面铭刻的纹路比墙壁上的还要复杂万千倍,许多地方已经黯淡无光,甚至出现了裂纹。断裂处参差不齐,明显是遭受了某种可怕巨力的撕扯。
而基座周围的平台上,则散布着许多更小的、功能不明的接口和凹槽。
洛姝将聿战轻轻放在基座旁。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基座断裂面,又看向怀中——那臂甲虽已失去灵性,但形状确实完全匹配。
她心跳更快了。难道……将臂甲放回原处,能启动什么?
可是臂甲留在外面了!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她的目光忽然被基座旁平台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吸引。
那凹槽的形状……与她怀中的那枚神秘令牌,完全一致!
令牌一直在微微发热,与这片遗迹隐隐呼应!
没有时间深思了!聿战的呼吸几乎已经感觉不到!
死马当活马医!她立刻掏出那枚材质不明的令牌,小心翼翼地将其嵌入那个凹槽之中。
严丝合缝!
就在令牌嵌入的刹那——
“铿!”
一声清脆的金属鸣音回荡在寂静的殿堂中。
以令牌为中心,平台上一小片区域的金红色纹路骤然亮起,光芒比墙壁上的那些明亮数倍!一股微弱却精纯的、中正平和的能量波动从令牌中涌出,顺着纹路流向中央基座。
基座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断裂处那些早已干涸的金红色光液痕迹,竟然再次微微闪烁起来,仿佛被注入了些许活力!
与此同时,洛姝感觉到,一直沉寂的《太初衍日诀》竟然自行加速运转,与令牌、与基座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她丹田内的光阳剧烈震颤,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有反应!
虽然臂甲不在,但这枚同样来自太初、可能与曦阳之主密切相关的令牌,似乎也能部分激活这座古老的装置!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这装置显然残缺不全,即便被部分激活,又能做什么?
洛姝焦急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气息奄奄的聿战身上。
一个更加疯狂、毫无把握的念头再次涌现。
这座遗迹与曦阳之力共鸣,而聿战是太阴之体,体内还有渊息蛊毒,此地力场对他排斥极强。但是,那臂甲的最后力量,曾在他们之间构建过一座桥梁,让他们两种力量短暂共鸣,甚至引动了这座遗迹的隐藏入口。
那么,现在能否……再次尝试?
将这部分激活的基座能量,作为中介,尝试引导入聿战体内,不是治愈,而是……利用这里的“静滞”场,结合曦阳之力的生机,将他那濒临崩溃的状态……暂时“冻结”在生死边缘,阻止情况进一步恶化?
这无异于一场豪赌。赌这太初装置的神秘力量,赌那残存的一丝共鸣可能,赌聿战能撑住。
失败,他可能立刻化为飞灰。
成功,也只是苟延残喘,争取到未知的时间。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洛姝跪坐在聿战身边,双手再次抵住他冰冷的心口和后心。她闭上眼睛,全力运转《太初衍日诀》,将自身与令牌、与基座的共鸣提升到极致。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将温暖的生命之力强行注入,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从基座断裂处弥漫出的、那极其微弱却无比苍茫古老的“静滞”之力,以及令牌散发出的、中正平和的调和能量,混合着自己那带着一丝银辉的曦阳之力,形成一种极其复杂的、平衡的能量流。
然后,她以最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这股奇特的混合能量,极其缓慢地、如同微雕般,渗透向聿战的心脉,渗透向那被臂甲符文网络包裹的噬月蛊,渗透向他几乎枯竭的生命本源。
过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艰难和危险。此地的力场本就排斥活性力量,她的引导如同逆水行舟。聿战的身体本能地抗拒着外来的能量,尤其是那古老的“静滞”之力,更是让他的生机都仿佛要彻底凝固。
洛姝的嘴角再次溢出血丝,身体摇摇欲坠,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就在她即将再次失败之际——
那基座断裂处,原本只是微微闪烁的金红色光液痕迹,忽然亮了一下!一道比之前更加清晰的、暗金色的流光再次射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有了指引般,精准地没入洛姝的体内,融入了她引导的那股混合能量之中!
是残留的印记!是那臂甲最后留在基座上的力量印记,感应到了同源的努力,做出了最后的回应!
在这道流光的加入下,那原本难以平衡的混合能量,瞬间变得稳定而协调,轻而易举地突破了聿战身体的最后抗拒,缓缓流淌进去。
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聿战身体那令人心碎的冰冷和死气,并未立刻消退,但也不再加剧。它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了当前这种濒临消亡、却又诡异地维持着一丝极微弱生机的状态。就连他心口那被符文网络包裹的噬月蛊,其沉寂状态也变得异常稳定,仿佛被一同“静滞”了。
他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最深沉的、被强行延长的“假死”状态。
洛姝虚脱般地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
成功了……暂时成功了。
她争取到了时间,虽然不知道这“静滞”能维持多久。
她艰难地抬头,望向那恢弘而残破的太古殿堂,望向中央那断裂的基座和微微发光的令牌。
这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它与逐日教崇拜的“伪日”又有何关联?那件臂甲,那枚令牌,又曾属于谁?
太多的疑问盘旋在脑海。
但此刻,她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极度的疲惫和伤势如同潮水般涌上,将她彻底淹没。
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她仿佛听到,从那殿堂最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
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