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汁漫过赤焰谷山脊时，岩下避风处的艾草余烟正蜷着最后一缕清苦。苏衍指尖捏着半片焦黑的艾草叶，掌心震卦碎片的灼热与腕间坎位玉佩的温润相撞，两股气脉在脉管里缠成细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祖祠夜语的碎片——爷爷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的脆响、玄机子无名牌位的沉黑、“师兄”二字里浸了半世纪的血泪。
“这是赤焰谷的‘赤鳞苔’。”林慧的指尖轻触岩缝里暗红如凝血的苔藓，指甲划过处留下淡红痕迹，“祖父笔记里写过，火煞气脉越盛，苔色越艳，沾肤即灼，需以寒泉石粉调和薄荷汁敷解。”她从药箱里取出个莹白瓷瓶，倒出细如粉尘的石末，混着水壶里的清水调成糊状，“刚才奔逃时你袖口沾了些，快擦了。”
苏衍低头看时，袖口果然洇着几点暗红，布料已泛出焦糊味。他接过林慧递来的棉团蘸药汁擦拭，凉意顺着皮肤渗入，恰好压下碎片传来的灼感。“你祖父的笔记，还提过玄机子吗？”他忽然问，目光落在远处谷口——那里的夜空泛着诡异的橘红，连星子都似被火煞烤得褪了色。
林慧蹲身收拾药箱，鬓边白菊的花瓣不知何时沾了片赤鳞苔，红与白撞得刺眼。“只提过‘龙虎山玄机子，性烈心善，善布先天卦阵’，还有句批注‘与苏公讳庭芳共守青溪，终陨于焚心’。”她顿了顿，指尖捻起那片花瓣，“‘苏公讳庭芳’，该是你曾祖。”
苏庭芳。苏衍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想起书房乌木书架顶层那本《青溪堪舆手记》，扉页的题字正是这三个字，笔力比残图上的“先天八卦镇厄图”更显沉厚。他忽然明白，爷爷藏起的不仅是半块玉佩和残图，更是苏家与玄机子跨越两代的羁绊——曾祖是同袍，爷爷是师弟，而他，是要替爷爷还血债的后人。
“夜里火煞气脉会弱些，我们趁三更前靠近焚心洞。”林慧起身时，将一小包寒泉石粉塞进苏衍手里，“祖父说火煞畏寒，这粉能暂护心脉。”她的身影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单薄，却挺直了脊背，“我跟你一起进去，草药能解火毒，或许能帮上忙。”
苏衍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他见过林慧的沉稳，在爷爷咳血时能迅速取药，在黑衣人突袭时能精准烧断丝线，这趟行程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救赎。他摸出怀中的残图，月光透过岩缝洒在麻纸上，朱砂纹路泛着微弱的光，“焚心洞在残图的离卦位，标注着‘阵眼核心，坎玉归位’，我们得先找到入口。”
两人借着月光往谷内行进，脚下的岩石越来越烫，连鞋底都似要被烙穿。沿途的草木早已枯焦，枝干如鬼爪般伸向夜空，偶尔传来岩石崩裂的脆响，是火煞侵蚀山体的征兆。苏衍腰间的罗盘指针始终逆时针狂转，铜盘边缘的乾卦纹发烫，与掌心碎片的气脉遥相呼应，像在指引方向，又像在警示危险。
行至一处岔路口，左侧是赤红的岩壁，岩壁上布满裂纹，灼热的气流从缝里涌出，带着硫磺的刺鼻气味；右侧是条狭窄的沟谷，沟底积着暗绿色的水，水面飘着枯黄的草叶，散发着腐臭。苏衍刚要迈步往左侧走，林慧突然拉住他的手腕，指尖微凉：“左侧是‘火煞泄口’，祖父笔记里写‘赤焰谷左为炙，右为腐，唯中者生’。”她指向岔路口中央那道几乎被岩石遮挡的小径，“你看那里的苔藓，是青绿色的，不是赤鳞苔。”
苏衍定睛看去，果然见石缝里长着几簇青藓，在周围的焦黑中格外显眼。他握紧罗盘往前探路，刚踏入小径，掌心碎片突然剧烈发烫，残图从怀中滑出，自动展开贴在岩壁上。麻纸上的流云纹与岩壁的刻痕严丝合缝，朱砂纹路亮起，在岩壁上投射出一道门形的光影——那是焚心洞的入口，被天然岩石与卦阵隐藏了百年。
“这是‘隐卦阵’。”林慧凑过来细看，“祖父说过，先天卦阵有显有隐，隐卦需以同源气脉激活。你的震卦碎片和残图都是当年布阵的信物，才能打开入口。”她从药箱里取出两支松明点燃，“洞里可能有瘴气，我备了苍术烟。”
洞口比想象中宽敞，高约丈许，岩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卦纹，多是离卦与坎卦的组合，刻痕里还残留着当年的朱砂痕迹。洞内的空气反而比谷内凉爽些，岩壁上嵌着些发光的矿石，将路径照得隐约可见。走了约半炷香的路程，前方突然出现一片开阔的石室，石室中央立着块一人高的黑石，正是黑衣人在竹林里祭拜的那种，石面上的离卦符文泛着妖异的红光。
“这里是‘聚煞分阵’。”苏衍指着黑石周围的八个石墩，“残图上标注过，焚心洞有主阵和分阵，分阵负责聚集火煞，主阵才是真正的阵眼。”他刚要靠近，罗盘突然发出刺耳的尖鸣，指针指向黑石后方的阴影处——那里堆着些破旧的衣物，衣物上绣着半片龙虎山的道符，道符边缘已被火烤得焦黑。
苏衍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拨开衣物，里面裹着个青铜小盒，盒身刻着“玄机子”三个字。他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半卷泛黄的书信和一枚龙虎山的桃木令牌。书信的字迹与残图上的“先天八卦镇厄图”如出一辙，笔力遒劲，却带着几分仓促：“庭芳兄，火煞异动加剧，焚心洞主阵眼松动，我已以修为暂压，但需坎玉归位方能根治。师弟苏承业心性急，但重情义，若我陨命，勿让他背负愧疚……”
“苏承业，是爷爷的名字。”苏衍的手指抚过“勿让他背负愧疚”几个字，眼眶发热。原来爷爷的愧疚不是空穴来风，是玄机子临终前特意叮嘱曾祖要隐瞒的真相，而曾祖终究还是把真相告诉了爷爷，让他背负了半世纪。书信的后半部分被火焚去，只留下“坎玉分二，一在苏家，一在主阵眼穹顶”“离火摄魂，需以震卦碎片破之”几句残语。
林慧凑过来看着书信，松明的火光映在她脸上，神情凝重：“玄机子早就料到自己会牺牲，特意留下线索。主阵眼的穹顶，应该在石室的尽头。”她忽然指向黑石后方的通道，“你看那里的卦纹，是‘雷水解’的组合，和残图上的生门一致。”
两人刚要往通道走，石室突然剧烈震颤，黑石上的离卦符文红光暴涨，周围的石墩发出“嗡嗡”的声响，地面裂开一道道细缝，灼热的气浪从缝里涌出。苏衍回头看去，只见洞口处站着几个黑衣人，为首的正是之前在竹林里遇到的那人，黑袍上的阴纹在火光下泛着暗红：“苏衍，交出震卦碎片和残图，我饶你们不死！”
“离卦聚煞阵被他们激活了！”林慧急忙点燃苍术烟，烟雾弥漫开来，暂时挡住了灼热的气浪，“石墩是阵脚，必须毁掉！”苏衍握紧罗盘，掌心碎片发烫，他想起残图上的注解“雷水解，震为雷，以刚克刚”，突然将碎片按在罗盘的震卦位。青光暴涨，罗盘飞出一道气脉，击中最左侧的石墩，石墩轰然碎裂，黑石上的红光暗了几分。
“找死！”为首的黑衣人抽出桃木剑直扑过来，剑风带腐臭，显然是浸过阴邪之物。苏衍侧身避开，罗盘横扫，气脉击中黑衣人的肩头，那人惨叫一声，踉跄着后退。其他黑衣人见状围了上来，林慧将松明掷向他们，趁机拉着苏衍往通道跑：“主阵眼要紧，这里的分阵一时半会儿破不了！”
通道比石室狭窄，岩壁上的卦纹越来越密集，发光矿石的光芒也越来越亮。走了约一炷香的路程，前方突然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穹顶石室，石室中央是个圆形的祭坛，祭坛上悬浮着半块玉佩，正是残图上标注的另一半坎位玉佩，玉身泛着淡蓝的光，与苏衍腕间的玉佩遥相呼应。穹顶的岩壁上刻着完整的先天八卦图，离卦位的刻痕里嵌着块暗红色的晶石，正是火煞的源头。
“那就是主阵眼！”苏衍激动地往前走，刚踏上祭坛的台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他看到爷爷年轻时的模样，穿着青布长衫，跟着玄机子在祭坛上布阵，玄机子手持罗盘，耐心地讲解卦阵的要领；又看到三年后，火煞暴走，玄机子将半块玉佩塞给爷爷，自己扑向燃烧的晶石，身影在火光中消失；最后看到爷爷跪在祖祠的无名牌位前，额头磕得鲜血直流，嘴里念叨着“师兄，我对不起你”。
“苏衍，醒醒！是离火幻象！”林慧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焦急。苏衍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正一步步走向祭坛中央的晶石，掌心碎片剧烈发烫，灼烧感让他瞬间清醒。他想起书信里的话“离火摄魂，需以震卦碎片破之”，急忙将碎片按在眉心，青光闪过，眼前的幻象彻底消失。
“好险。”林慧扶着他站稳，递过一碗清水，“祖父说离火幻象会勾起人最愧疚的心事，让你自投罗网。你刚才看到了什么？”苏衍接过水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流下，他想起幻象里爷爷年轻的模样，眼眶发红：“我看到了爷爷和玄机子当年布阵的场景，看到了玄机子牺牲的经过。爷爷不是贪功，是玄机子让他带着玉佩先走，他却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失误害了玄机子。”
林慧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玄机子的书信里说‘勿让他背负愧疚’，就是怕他这样。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坎玉归位，加固阵眼，这样才能告慰玄机子的在天之灵，也让爷爷放下愧疚。”她指向祭坛上的玉佩，“你的碎片能激活坎玉，我们一起过去。”
两人并肩踏上祭坛，苏衍刚靠近悬浮的玉佩，腕间的坎玉突然飞出，与祭坛上的玉佩合二为一。淡蓝的光芒暴涨，笼罩了整个穹顶石室，岩壁上的先天八卦图亮起，离卦位的暗红色晶石光芒渐暗。苏衍将震卦碎片按在晶石上，碎片的青光与玉佩的蓝光交织，晶石发出“咔嚓”的脆响，表面的裂纹逐渐愈合。
就在这时，石室突然传来剧烈的震颤，为首的黑衣人带着手下闯了进来，桃木剑直指苏衍：“想加固阵眼？没那么容易！”苏衍回头，只见黑衣人将一枚黑色的令牌按在岩壁的离卦位，令牌上的阴纹与卦纹结合，晶石的光芒再次暴涨，刚愈合的裂纹又开始扩大。
“是‘阴煞令牌’！”林慧脸色大变，“祖父说这是失传的邪物，能强行激活火煞！”她急忙从药箱里取出一包粉末撒向黑衣人，粉末遇火即燃，发出刺眼的白光，正是她连夜炼制的“破煞粉”。黑衣人惨叫一声，令牌掉在地上，苏衍趁机将碎片的气脉注入晶石，蓝光彻底压制住红光，晶石不再发光，恢复了普通岩石的模样。
为首的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要逃，苏衍挥罗盘打出一道气脉，击中他的后腿，那人摔倒在地，被随后赶来的林慧用麻绳捆住。其他黑衣人见状四散奔逃，却被穹顶石室的卦阵困住，一个个从通道里被气脉弹回来，束手就擒。
苏衍捡起地上的阴煞令牌，令牌入手冰凉，刻着与黑袍上相同的阴纹。他看向被捆住的黑衣人，厉声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破坏镇厄阵？”黑衣人冷笑一声，嘴角流出黑血：“我们是‘焚心教’的人，百年前玄机子坏了我们的大事，今天我们要让江南气脉归我们所有！”话音刚落，他头一歪，竟服毒自尽了。
林慧探了探黑衣人的鼻息，摇了摇头：“没救了。‘焚心教’我在祖父的笔记里见过，是百年前就被龙虎山镇压的邪派，没想到还存在。”她看向祭坛上的坎玉，玉佩已经落在祭坛中央，泛着温润的蓝光，“阵眼加固好了，火煞暂时不会再异动了。”
苏衍拿起坎玉，玉佩的温润透过掌心传来，与碎片的气脉融为一体。他看着穹顶的先天八卦图，想起玄机子的书信，想起爷爷的愧疚，想起曾祖的嘱托，突然明白这枚玉佩承载的不仅是镇厄的使命，更是三代人的坚守与情谊。“我们该回去了，爷爷还在等我们。”他将玉佩收好，看向林慧，“我要把真相告诉爷爷，玄机子没有怪他，从来都没有。”
两人走出焚心洞时，天已破晓，朝阳从谷口升起，将赤焰谷的岩石染成金红色。苏衍回头望去，谷内的空气不再灼热，岩石上的赤鳞苔渐渐褪去红色，恢复了普通苔藓的模样。他握紧手中的坎玉和残图，掌心的碎片不再发烫，而是泛着温润的光，像玄机子的英灵得到了安息，也像爷爷半世纪的愧疚终于有了归宿。
归途比来时顺利，没有了火煞的侵蚀，山路也变得好走许多。林慧走在前面，哼着青溪村的小调，鬓边的白菊虽然有些枯萎，却依旧透着生机。苏衍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想起这一路的生死与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趟赤焰谷之行，不仅揭开了百年秘影，还让他找到了并肩前行的伙伴。
快到青溪村时，远远就看到爷爷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青布长衫被晨露打湿，白发在朝阳中泛着银光。苏衍加快脚步跑过去，将坎玉和书信递到爷爷面前：“爷爷，玄机子师兄没有怪你，这是他留下的书信，他让你不要背负愧疚。”
爷爷接过书信，手指颤抖着展开，看到“勿让他背负愧疚”几个字时，老泪纵横。他握紧坎玉，玉佩的温润透过掌心传来，半世纪的愧疚与思念在这一刻化作泪水，顺着皱纹滑落。“师兄，我终于完成了你的嘱托，终于能给你一个交代了。”他抬头看向天空，朝阳正好，温暖的光芒洒在他身上，像玄机子的回应，也像苏家世代坚守的使命，终于有了圆满的结局。
林慧站在一旁，看着祖孙俩的身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老槐树的枝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百年的秘影与坚守，也像是在祝福着青溪村的安宁与祥和。苏衍握紧爷爷的手，掌心的坎玉与碎片相呼应，温润的光里，藏着三代人的情谊，藏着先天八卦的智慧，也藏着守护江南气脉的永恒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