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华如水。
云台山顶,早已不是半年前那副破败凄凉的模样。
崭新的殿宇在月光下勾勒出庄严的轮廓,青瓦反射着清冷的光辉,飞檐斗角,如同栖息在山巅的神鸟。由开光法会激活的聚灵阵正无声地运转着,将丝丝缕缕的天地灵气汇聚而来,化为清新的山风,拂过松林,送来阵阵涛声。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淡淡的香火气息。
这里,已经成了一片名副其实的洞天福地。
玄子叶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
白日里的喧嚣已经散去。玄明和玄冲两位师叔,在亲眼见证了云台观走上正轨后,已经于昨日满怀欣慰地返回京城。林子衿和李子真两位师兄,也各自回归了岗位。那几个活泼好动的师侄孙,更是早就被抓回去上学了。
道观里,只剩下了他和那十二名新来的“弟子”。
他穿过寂静的广场,绕过还在施工的后殿,来到了后山那片熟悉的松林。
师傅的新坟,就静静地安立在那棵老松树下。
墓碑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墓前的石台上,还摆放着今日陈雪她们采来的新鲜野花。
玄子叶从怀里掏出一瓶好酒,那是玄明师叔临走前硬塞给他的,说是他珍藏多年的特供茅台。
他拧开瓶盖,醇厚的酒香瞬间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先是将酒液缓缓地洒在坟前,倒了三杯。
“老头子,师叔孝敬您的,尝尝。”
然后,他自己也席地而坐,靠着墓碑,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股火热,瞬间驱散了山间的寒意。
“老头子,你看到了吗?”
他看着山下那片璀璨如星河的城市灯火,轻声自语。
“你的道观,修好了。虽然还没完全完工,但比以前那破瓦房,气派多了。刘院长说,这叫新中式仿古建筑群,听着就高端。”
“你那几个师弟,都来了。二师叔脾气还是那么爆,三师叔还是那么神神叨叨。还有你那两个徒孙,一个看着像冰块,一个看着像杀手,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人都挺好。”
“对了,他们还给我塞了一大笔钱。一个亿,后面又追加了一个亿,说是给道观的香火钱。我本来想拒绝的,但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又灌了一口酒。
“还有,观里来了一帮小兔崽子,名义上是我的弟子。一个个看着都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还算听话,能干活。”
“您的道观,现在是真有人气了。白天鸡飞狗跳的,吵得我头疼。但晚上这么一安静下来,又觉得……好像也还不错。”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分享最近的趣事。
可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圈,也慢慢红了。
“老头子,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临走前跟我说的话了。”
“守山河清宁……这担子,可真他妈的重啊。”
他把头靠在冰冷的墓碑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师傅在世时那份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以前,他修道,是为了好玩,是为了能多点本事,以后下山能混口饭吃。
后来,他修道,是为了给师傅续命。
现在,他看着那座崭新的道观,看着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他知道,他修道,是为了更多的人,为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是玄门正宗唯一的传人,是云台观的观主。
这不再是一个称呼,而是一个烙印,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在坟前坐了很久,直到月上中天,才站起身。
他将剩下的半瓶酒,小心翼翼地盖好,放在了墓碑前。
“老头子,您省着点喝。这酒,贵着呢。”
说完,他转身,向着道观走去。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依旧单薄,却不再有之前的孤寂,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坚定。
-
第二天清晨,卯时三刻。
当周浩和那群新来的弟子们,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来到广场上,准备开始一天的“修行”时,却发现他们的观主,早已等在了那里。
今天的玄子叶,没有穿那身廉价的t恤,而是换上了一身朴素的青色道袍。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靠着,而是盘膝坐在了主殿前的台阶上,身姿挺拔如松。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竟有几分神圣的味道。
“都来了?”他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从今天起,早课的内容,改一改。”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
“你们都以为,修行,就是打坐练气,画符念咒,学一身飞天遁地的本事?”
周浩等人眼睛一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错!”
玄子叶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那些,都只是术,是枝叶,不是根本。”
“我玄门弟子,修行的根本,是道,是心!”
“我今天,就给你们讲讲,何为道。”
-
他没有讲那些高深莫测的经文,也没有讲那些玄之又玄的理论。
他讲的,是故事。
他讲的,是师傅临终前,讲给他的那个故事。
他讲了茅山之巅那冲天的大火,讲了师公那句“国之将亡,何以家为”的决绝。
他讲了师叔祖们脱下道袍,换上军装,奔赴沙场,用血肉之躯,去守卫这片山河的悲壮。
他讲了道门在那场战争中,几乎耗尽了最后一滴血,导致传承断绝的惨烈。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诉说一段与己无关的久远历史。
但广场上,所有人都听得入了迷。
周浩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纨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肃穆。
陈雪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了涟漪。
他们第一次知道,在他们平日里嗤之以鼻的“封建迷信”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波澜壮阔、铁血丹心的过往。
原来,道士,不只是山里的神棍。
他们也曾是这片土地上,最坚硬的脊梁!
“所以,你们记住了。”
玄子叶的目光,从一张张被震撼的年轻脸庞上扫过。
“入我玄门,你们要修的,不只是长生,不只是神通。你们要修的,是一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护道之心!”
“乱世,我们下山救世;盛世,我们归隐深山,守的是这片山河的清宁,护的是这方水土的百姓。”
“这,就是我们云台观的道!”
一番话说完,整个广场,鸦雀无声。
晨风吹过,吹动着少年宽大的道袍,猎猎作响。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而是真正的一观之主,是道统的传承者。
周浩看着眼前的玄子叶,只觉得他身上仿佛在发光,那是一种比任何道法、任何神通,都更令人心折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玄子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郑重无比的道家大礼。
“弟子周浩,谨遵观主法旨!”
陈雪也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弟子陈雪,谨遵观主法旨!”
“弟子……”
“弟子……”
十二个人,齐刷刷地,对着玄子叶,行了拜师大礼。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心悦诚服。
薪火,在这一刻,仿佛真的传递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庄严肃穆的时刻,玄子叶那永远在线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叮咚一声,响了。
他拿出手机一看,是李子真师兄发来的一条加密信息。
信息很短,只有几行字,和一个附件。
“玄顾问,你的聘书已经正式下发。现在,是你的第一个官方任务。”
“市里一位富豪,其独生女近来行为异常,遍访名医无效,疑似中邪。酬金,七位数起。”
玄子叶看着那“七位数起”的字样,眼睛瞬间亮了。
他收起手机,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群刚刚拜完师、还一脸肃穆的弟子,又抬头看了看那座崭新的、花钱如流水的道观,最后,目光投向了山下那片喧嚣的红尘。
他叹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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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你说的对。”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
“我的‘事’,好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