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记忆中难走许多。
不过三月光景，原先被踩得光滑的山道已被疯长的野草荆棘吞没。吴恕拔出腰间桃木剑，随手一挥，剑气过处，草木皆断——这是《太玄经》中的“斩秽”之术，原本需修炼数年方能斩断实体，如今他修为精进，已能轻易施展。
“浊气增强万物，白气增强道法...”吴恕若有所思，“相生相克，天道平衡。”
越近山脚，空气中的腥臭味越浓。那不是腐烂的腥臭，而是一种更刺鼻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腥气，令人想起新溅的血液和生锈的铁器。
终于，小镇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
吴恕记得这个叫“溪石镇”的地方，每月他都会下山来采购米面油盐。镇子不大，百来户人家依河而建，青瓦白墙，宁静祥和。如今，却是一片狼藉。
好几处房屋已经坍塌，焦黑的梁木歪斜地指向天空。街上散落着杂物，一驾破损的驴车翻倒在路中央，车辕上沾着暗红色的血迹。最令人心惊的是镇口的石碑——原本刻着“溪石镇”三个大字的青石碑，现在被什么东西从中劈裂，断口处留着深深的爪痕。
吴恕缓步踏入镇子，桃木剑斜指地面，全身戒备。
太安静了。没有鸡鸣犬吠，没有人声嘈杂，甚至连风声都仿佛在这里停滞了。只有河水仍在流淌，却带着一股不正常的浑浊暗红色。
“救命...有人吗...救...”
微弱的呼救声从街角传来。吴恕身形一闪，已悄无声息地靠近声源。
那是一家杂货铺，门板破碎了一半。透过缝隙，吴恕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蜷缩在柜台下，浑身发抖。那是杂货铺的老板老周，吴恕每月都来他这里买盐。
“周叔？”吴恕轻声唤道。
老周猛地一颤，惊恐地抬头，待看清是吴恕，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小道长！是你！你师父...”
“我知道了。”吴恕打断他，“镇上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
老周哆哆嗦嗦地从柜台后爬出来，脸上满是泪痕和污垢：“死了，都死了...那天杀的怪物...”
通过老周断断续续的叙述，吴恕大致明白了情况。
三日前，镇上的牲畜开始发狂，咬伤了好几个人。第二天，被咬伤的人也开始变异，身体长出毛发獠牙，见人就咬。镇长组织青壮年抵抗，却反被屠杀。剩下的人要么逃了，要么躲起来等死。
“现在镇上还有多少怪物？”吴恕问。
“不、不知道...但肯定还有，我昨晚还听见它们的叫声...”老周突然抓住吴恕的手臂，“小道长，你有道法，能不能...”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即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吴恕眼神一凛：“躲回去，锁好门。”
不等老周回应，他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声音来源。
声音来自镇子中央的广场。吴恕赶到时，正看见骇人一幕——三只似人非人的怪物正在围攻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背靠水井，手中握着一根木棍胡乱挥舞，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那三只怪物大致保持着人形，但浑身长满黑毛，手指变成利爪，嘴巴凸出，露出森白獠牙。它们的眼睛泛着血红的光，嘴角滴着涎液。
“杂鱼级妖魔...”吴恕根据《太玄经》中的记载判断出这些怪物的级别。这是最低级的妖魔，保留着最基本的生物本能——饥饿和杀戮。
女子一声惊叫，木棍被一只怪物拍飞。另一只怪物趁机扑上，利爪直掏她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吴恕动了。
他脚踏七星步，身形如鬼魅般插入女子与怪物之间，桃木剑划出一道玄妙弧线。
“破邪！”
剑光一闪，那只怪物的手臂齐肘而断，黑血喷溅。怪物发出痛苦的嚎叫，踉跄后退。
另外两只怪物见状，立即放弃女子，齐齐扑向吴恕。
吴恕不慌不忙，左手掐诀，口中诵咒：“天地自然，秽气分散；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桃木剑上雷光乍现，随着他的挥舞，在空中划出一道电光网络。两只怪物撞在网上，顿时浑身抽搐，冒起黑烟。
“雷法·网罗！”吴恕剑指一引，电网络骤然收缩，将两只怪物紧紧捆缚。它们在地上挣扎嘶吼，却无法挣脱雷光的束缚。
断臂的怪物见状，转身欲逃。吴恕看也不看，反手掷出桃木剑。
剑化流光，贯穿怪物后心。那怪物向前扑倒，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被雷网束缚的两只怪物也渐渐停止了挣扎，身体开始消散，化作两缕白气，融入吴恕体内。远处的尸体也同样化白气飞来。
吴恕闭目感受，修为又精进了一丝，但对《太玄经》的领悟没有明显提升。
“看来杂鱼级妖魔提供的修为有限。”他喃喃自语。
“多、多谢道长救命之恩...”身后的女子颤声说。
吴恕转身，见那女子约莫二十年纪，穿着已经破损的牛仔裤和t恤，脸上沾着血污却掩不住清秀容貌。奇怪的是，她右手戴着一只厚实的皮手套，在这炎热的天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不是镇上的人。”吴恕说。溪石镇不大，他认识所有居民。
女子点头：“我叫林薇，是省城来的记者。”她苦笑着补充，“曾经是。”
吴恕注意到她的左手腕有一道伤口，不是利爪所致，而是像是...咬痕？伤口边缘已经发黑，隐隐有细小的黑色血管状纹路向手臂延伸。
林薇发现吴恕的目光，下意识地用戴手套的右手捂住左腕：“这是...不小心划伤的。”
吴恕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转而问道：“镇上还有多少幸存者？”
“不清楚，但我昨天在镇公所的地下室里看到过几个人...”林薇突然脸色一变，“不好！那些怪物最喜欢围攻躲藏的人群！”
话音未落，远处果然传来更多的嚎叫声，似乎正朝着镇公所方向聚集。
“带路。”吴恕简洁地说。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朝着镇公所方向跑去。吴恕紧随其后，步伐轻盈如羽，落地无声。
越是接近镇公所，嚎叫声越是清晰。至少有七八只妖魔正在围攻那栋二层小楼，不断撞击门窗。楼内隐约传来惊叫声。
“比刚才那些更强...”吴恕观察着那些妖魔。它们的异化程度更深，有些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人形，更像是站立的野兽。
“是镇民变的...”林薇声音颤抖，“那个最高的，是镇上的铁匠王大叔...”
吴恕眼神微凝。这些妖魔虽然更强，但在他眼中仍是杂鱼级别。只是数量较多，需要费些手脚。
他正欲出手，忽然眉头一皱，猛地将林薇拉到身边：“别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轰然落在妖魔群中！
那是一只完全不同的怪物——它大致保持着人形，但全身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甲，双手变成一对螳螂般的镰刀，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它的眼睛是复眼结构，闪烁着冰冷的无机质光泽。
“魔兵级...”吴恕瞳孔微缩。根据《太玄经》记载，这是比杂鱼级高一个层次的妖魔，拥有更强的战斗本能和特殊能力。
那只魔兵级妖魔一出现，周围的杂鱼级妖魔纷纷退避，显示出等级压制。
魔兵级妖魔复眼转动，最终锁定在吴恕和林薇藏身的方向。它显然感知到了吴恕身上的能量波动。
“待在这里。”吴恕对林薇说，迈步走出藏身处。
魔兵级妖魔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镰刀般的前肢相互摩擦，迸出火花。
吴恕面色凝重。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魔兵级妖魔，《太玄经》中的许多法术需要相应修为才能施展，以他现在的境界，胜负难料。
但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冷静的分析和决断。
魔兵级妖魔突然动了！速度快得超出预期，眨眼间已冲到吴恕面前，镰刀前肢交叉斩向他的脖颈！
吴恕不硬接，身体如柳絮般随风后撤，险险避过这致命一击。镰刀带起的风压刮得他面皮生疼。
“好快！”吴恕心中凛然，左手迅速掐诀：“五岳持身，天地同生；磐石坚壁，万邪不侵！”
一道淡黄色光晕笼罩他全身。几乎在同一时间，魔兵级妖魔的第二击已经到了，镰刀重重劈在光晕上，发出金石交击之声！
光晕剧烈震荡，却勉强挡住了这一击。吴恕借势后退，桃木剑斜指苍穹：
“雷公电母，听我号令；诛邪灭魔，急急如律令！”
天空骤然暗下，一道纤细但凝实的闪电落下，缠绕桃木剑身。这一次的雷光比之前更加凝实耀眼！
魔兵级妖魔似乎感知到威胁，复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后退半步，镰刀前肢护在身前。
吴恕岂容它喘息？脚踏罡步，身形忽左忽右，桃木剑带着雷光刺向妖魔要害。
妖魔嘶鸣着挥动镰刀格挡。剑与镰刀碰撞，雷光迸射，在妖魔的鳞甲上留下焦黑痕迹。
几个回合下来，吴恕心中渐沉。这妖魔的防御力远超预期，雷法只能造成轻伤，而他的元气在快速消耗。再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必须速战速决！
吴恕突然卖个破绽，故意踉跄半步。妖魔果然上当，镰刀直刺他心口！
就在利刃及体的瞬间，吴恕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避开心脏要害，任由镰刀刺穿他的左肩！
剧痛传来，吴恕却面不改色，右手桃木剑顺势递出，直刺妖魔复眼！
“破邪！”
这一剑凝聚了他全部修为，雷光前所未有的炽烈！妖魔躲闪不及，复眼被一剑刺穿！
妖魔发出凄厉无比的嘶鸣，疯狂挥舞镰刀。吴恕强忍剧痛抽身后退，左肩鲜血淋漓。
受伤的妖魔陷入疯狂，不分敌我地攻击周围的一切，几只躲闪不及的杂鱼级妖魔被它的镰刀切成碎片。
吴恕喘息着后退，脸色因失血而苍白。那一剑几乎耗尽了他在落星观修炼多年的元气，若非吸收了师父和之前妖魔的白气，根本无力施展。
疯狂持续了约莫半分钟，魔兵级妖魔终于轰然倒地，身体开始消散。
一缕比之前粗壮数倍的白气飞出，融入吴恕体内。顿时，一股澎湃的能量涌遍四肢百骸，左肩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太玄经》的诸多奥秘如潮水般涌现在脑海中。
“这就是魔兵级的力量吗...”吴恕感受着修为的显着提升，若有所悟。
剩余的杂鱼级妖魔见首领死亡，纷纷四散逃窜。吴恕没有追击，他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在那魔兵级妖魔消散的地方，除了白气，还留下了一样东西——一枚暗红色的晶体，约有指甲大小，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吴恕小心地拾起晶体，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奇异能量。这不是《太玄经》中记载过的任何东西。
“那是...魔晶？”林薇从藏身处走出，惊讶地看着晶体，“清道夫的人说，只有魔兵级以上的妖魔才会产生这种晶体。”
吴恕转头看她：“清道夫？”
林薇正欲回答，忽然远处传来引擎声。数辆黑色越野车疾驰而来，停在广场边缘。车上跳下十余名身穿黑色制服、手持特制武器的人员。他们的制服右臂上都有一个标志——一把扫帚清扫着扭曲的怪物图案。
“是清道夫！”林薇低声道，“华夏官方的除魔组织。”
清道夫队员们迅速散开，熟练地清理残余的妖魔。其中一名看似队长的人物走向吴恕和林薇，目光锐利地扫过吴恕手中的桃木剑和那枚魔晶。
“我是清道夫第七小队队长，赵锋。”男子出示证件，语气公事公办，“这里是谁清理的？”
吴恕平静地回答：“是我。”
赵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掩饰过去：“民间异化者？登记过了吗？”
吴恕摇头。
赵锋打量着他：“道门的？哪个派的？能力评级多少？”
一连串问题抛来，吴恕只是沉默。师父曾告诫他，道门传承千年，深不可测，但也树大招风，末世之中更需谨慎。
见他不答，赵锋皱了皱眉，转而看向林薇：“林记者，你怎么在这里？总部不是让你回去报到吗？”
林薇下意识地用戴手套的右手摸了摸左腕伤口：“我...我在调查浊气对偏远地区的影响。”
赵锋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片刻，眼神微动，却没有多说，转身对吴恕道：“不管你是谁，民间异化者必须登记备案。要么跟我回分部登记，要么...”他顿了顿，语气转冷，“我就得按条例处理了。”
几名清道夫队员不动声色地围了上来。
吴恕面色不变，心中快速权衡。师父临终前提及过官方成立了除魔组织，但告诫他官府水深，不可轻信。
就在气氛紧张之际，林薇突然开口：“赵队，他是我的线人，正要跟我回省城报到。”
赵锋挑眉：“哦？这么巧？”
林薇镇定地说：“你可以联系省城分部的刘处长，他知道这件事。”
赵锋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不必了。既然是刘处的人，我就不多事了。”他挥手让队员退下，对吴恕道，“道门的手段很少见了，希望以后有机会合作。”
说完，他转身带队离开，继续清理工作。
吴恕看向林薇：“为什么帮我？”
林薇低声道：“清道夫内部不简单，你现在卷入没好处。”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而且你救了我一命，算是报答。”
吴恕点点头，不再多问。他收起魔晶，看了眼逐渐被清道夫控制的镇子，转身欲走。
“等等！”林薇叫住他，“你要去哪？”
“继续我的路。”吴恕没有回头。
“带上我吧！”林薇快步跟上，“我知道很多关于异变的情报，对你有用。而且...”她举起戴手套的右手，缓缓摘下手套。
手套下的不是人类的手，而是覆盖着细密黑色鳞片的利爪！
吴恕眼神一凝：“你被感染了？”
林薇苦涩地点头：“我在调查时被袭击了。部分异化，还能保持理智，但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她直视吴恕的眼睛，“清道夫对待我这样的‘半异化者’一向是宁可错杀。跟你走是我唯一的选择。”
吴恕沉默片刻。师父异化前的痛苦模样还在眼前，而这个女子正在经历同样的过程。
“随你。”他终于开口，“但生死自负。”
林薇松了口气，重新戴上手套：“谢谢。我知道附近有个清道夫的临时据点，那里可能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吴恕望向东方的天空。浊气弥漫，云层呈现出不祥的紫红色。
乱世已至，前路莫测。但吴恕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太玄经》的下一重境界，似乎近在咫尺。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左肩伤口迅速愈合的皮肤下，细微的黑色纹路正在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