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时寒风萧瑟，腥气浓重——
“没有人能够预估到羽山国的存亡，即使羽皇陛下还在带领着我们奋战……如果羽山国还存在，爹得一定接你回家；如果羽山国保不住了，到最后的关头你一定要杀了我，取了欧阳大将军人头的大义灭亲之举，顶得上一百个人头，到时候也能够保你在焦廉国的安宁。”
欧阳靖转身离去战斗，留给欧阳晴儿一句话：“爹爹一定会好好地活着，把命留给你。”
……
这是原始的断崖，却拥有绝美的风光和寂静，既能够仰观蓝天浮云，也能够俯视奔腾川流，不知从哪处传来灵兽的声声啼鸣，还有妖兽呼哧呼哧的喘息……
都不要紧，毕竟——这是个连身后人高的野草都会止步的断崖，就连飞鸟也会远离这深渊。但——这是欧阳晴儿难得能够在焦廉国找到的好地方。
只有她一个，没有喧嚣。
想不到焦廉国还会有这样的好地方，从前看到的不过是皇宫里五光十色的琉璃金玉、各色的绫罗绸缎、笼子里的珍奇野兽、桌上的美味佳肴。
那些都是她最喜欢的，不过现在，她只喜欢这个静静的地方。太阳西斜，地上还有一些滚烫，正午大太阳晒得枯枝落叶焦香，就连长得茂盛的鲜草也被蒸煮出淡淡的草汁弥漫在空气中，新鲜的、潮潮的。
欧阳晴儿卧在白虎身旁，静静道：“可是爹爹食言了……”
羽皇陛下胜了，羽山国胜了，可爹爹却没有接她回家，今天正好是欧阳靖的忌日。
今日——羽山国和欧阳府上必会为欧阳将军作礼，还有那些在大战中死去的将士也会被举国哀悼；就像她今日来断崖时一样，许多人家在为远征的焦廉国将士路祭，祭奠那些没有办法落叶归根的亡魂……
这一身白色走在他们中间丝毫不显突兀……
虽然在战后，回小羽命人送回了焦廉国士兵的尸体，但始终只有极小的一部分。战争很残酷，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留下全尸，有多少断手断脚还有头颅在横飞滚落，没有人会将它们一一拼凑，甚至更多已经腐烂发臭，只能够像乱葬岗那样焚烧，最后一大缸一大缸地送回焦廉国集体埋葬。
它们的主人最后也只剩下家人为他立下的一座碑……
还有当初被埋葬冰封在雪原下千千万万的甲军。
甲军身上的铠甲都是剥下当初巨大蛊毒虫的甲壳锻造，当初酿造蛊毒虫的目的就是为了它身上的甲壳，因为被剥了壳，所以蛊毒虫才会被夜魂和阴鬼轻易刺穿；
甲军不会被黑火焚烧，却被永远冰封在地下，听闻那处冰原成了一个叫做滑冰场的地方，生意火爆的很，不知道是有多少羽山国人带着仇恨慕名而来，就为了踩着冰刀在他们头顶上好好践踏几个来回……
欧阳将军虽然不再像少年时，却依然英姿煞爽，在战场上以一敌百，他说：“他身上记了越多焦廉国的人头帐，到时候晴儿才能够用他的脑袋换更长的命。”
他就怀抱着这个信念，一路斩杀，心里默默地计数……
……
欧阳飞说要带她走来着，她拒绝了。
她肚子里还有一颗毒药，爹爹让她活下去。
……
她只能够偷偷寻了这无人的地方，默默地悼念那个不守承诺的人……
欧阳晴儿摸摸肚子，那粒毒药还在。
她今日穿了一袭素衣，用白绸带系上头发，一抹素颜，就连淡淡的唇脂也没有点上；不似旧日的浓妆艳抹，不似旧日那样酣醉淋漓，今日——她尤为清醒，微风能够亲吻上她每一个毛孔，她能够这样亲近地感受到风中的凉意……
那时——
雪原一战败后，焦廉军队节节败退，祁连撤了，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是进？是退？
“呵——回天雪居然是正统羽山族血脉，她是羽山天岚，她是羽皇……可能一开始就输了吧……”
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和她斗来着？哦——对了，是韩沁。
这一局她是满盘皆输了，输了韩沁，输了爹爹，输了哥哥，输了整个欧阳家，输了欧阳晴儿。
欧阳晴儿喃喃道：“沁哥哥……”
如今再说出这三个字只觉得很是恶心。
还输了祁连。若当初是因为回天雪从她那儿抢走了韩沁而恼怒，那祁连则是从来没有属于过她。
过了这一年年，过了许许多多天，多少次如梦都无法忘记那刻骨铭心的一字一句——
“呵——这样嘴硬，是因为先前朕宠着你、纵容你才会这样放肆么？你和回天雪不一样，你没有她那样可以在朕面前随意放肆的权力，从来没有……”
“你和那些被你除掉的烂女人没有什么两样，若是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同样是可有可无……”
“刚才吃下去的是什么东西，你心里有数。”祁连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一眼，冷冷道：“杀了他们！杀多少决定你还能够活多久，自己小心计数。”
他的眼睛是那样无情……
祁连寄给回天雪的情书还是一封封接连不断，每每都是晨起好梦后的有感而发，总会立刻下床赶到案边，笑着提笔写下那说不尽的想念和爱意，生怕若是迟了就会在眨眼间忘掉，梦就是那么转瞬即逝……
他像是忘了——睡在枕边的那个人是她欧阳晴儿；又像是没忘，只不过是光明正大地在她面前写了那一封封给另一个女人的情书。
还记得曾经——他躺在怀里温柔地说：“朕是时候需要一个可以牵手一生的人了，在床上的时候，想的不止是**之事，而是好好地谈天说地，聊聊心里的话。有个人能够和自己心意相通，相守一辈子是不容易的事，要好好珍惜才是。”
当初——她因为他的反复无常感到心寒；后来——她想明白了，祁连想要‘牵手一生’和‘相守一辈子’的人是回天雪，从来不是她。
……
寝殿——
欧阳晴儿退下那身素衣，沐浴后穿上平日的丝料睡衣，坐在镜前梳理今日被风吹乱的头发……
“吱嘎——”
祁连进来后宫人自觉地关上门。
两人默默无语，像往常那样——欧阳晴儿服侍完他沐浴更衣之后，两人便上传歇息了……
祁连掀开被子躺下去后就闭上眼睛，期待今夜的美梦……
大战之后，他变了。
他每日必会准时上朝，又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顾不上什么夜夜笙歌、美人在握；整个后宫之中只有欧阳晴儿一人，并不是因为专情，她问，他说——只是因为太麻烦了。
“陛下——”
“嗯——”
欧阳晴儿顿了一下——淡淡道：“你能……再爱我多一些么？”
她心里默默念道：“回天雪……就算我输了，我欧阳晴儿也不会认输！韩沁你要便拿走，祁连只能够是我一个人的！我只剩下他了……”
祁连不作答，不知道是不是睡了，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又或者是他认为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回答。
她不吭声，就静静地躺着，静静地等着，心像是被揪作一团，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沿着耳后一路，最后渗在枕头上……
突然——
祁连将手穿过她的颈后，让她枕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在被子里搂着她的腰，道：“今日朕有些累，还是下次吧……”
“我说的不是这个。”
“知道了，睡吧，朕累了。”
……
清早——
祁连醒来第一件事还是兴冲冲地赶到案边，用纸笔写下字字句句……
欧阳晴儿习以为常地摸摸空落落的身边，睁开眼睛的一条细缝，看看祁连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再然后便是心里五味陈杂地睡去……
一页纸……
两页纸……
三页纸……
她浅浅地睡着，默默地算着时间……祁连不希望她在这时候打扰，所以等他写完信之后再起身为他更衣上早朝便是了……
就像往日那样无言地为他更衣，送他出门，仿佛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自己也该梳洗干净，到处去走走了。”
整个后宫都是空乏的，很是无趣，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她也不屑和他们说话，幸好——祁连也允许她能够出宫走走，能够与白虎作伴。
……
“吼——”
白虎背着欧阳晴儿奔走在野外，追逐飞鸟，一声雄浑的虎啸震慑了整个山林——
小时候就是这样玩的，不过是骑在爹爹的大虎背上，还有哥哥坐在身后陪着，生怕她摔着了，小白虎就在后头追赶着……
祁连解除了白虎禁锢，分给它好肉吃，算得上平等地对待了。
“呵呼——”
欧阳晴儿嗑嗑地笑着，靠在白虎身旁歇息……
突然——
白虎哼哧了一声，警惕地站起敌视四周——五头犬兽朝这边奔来……
“娘娘——”
“娘娘——”
这是官家的犬兽，背上还各自背了一个士兵。
犬兽在距离白虎百多步的地方被吓得停下来，士兵只好亲自走到欧阳晴儿面前下跪行礼——
之后——便有一辆飞车驶来，缓缓降落，走出两位宫女和一位礼事大夫，礼事大夫鞠了一礼道：“恭喜娘娘！娘娘可让臣一番好找。”
“娘娘？”
礼事大夫取出一张纸，宣道：“欧阳晴儿听旨——”
欧阳晴儿跪下。
“欧阳晴儿晋贵妃——”
礼事大夫将这张纸双手奉上，道：“请娘娘接旨。”
“谢陛下——”
她接着这张纸，上面是祁连的亲笔，真真只有七个字“欧阳晴儿晋贵妃”，应是今早同那封情书一起写下的。
虽然从前后宫之中只有她一人，但始终是无名无份的晴儿姑娘，如今算是还了她个圆满的身份，看那些婢女和士兵点头哈腰的样子就知道这一纸的结果。
……
夜里——
这是祁连得已闲暇的时候，也是欧阳晴儿一天里能够见到他的时候。
他已经睡下，将她搂在怀里，她不眠，不语。
忽然——祁连闭着眼睛，缓缓说道：“怎么？贵妃的位置还不够么？”
摇摇头……
“你想当皇后？我说过这个位置已经有人了，你是知道的。”
她叹了一口气道：“陛下是以为晴儿想要的是这个么？”
“难道不是么？你和回天雪不也是因韩沁而起，而朕又有何不同？”
“不同。”又说：“我只不过想让你再爱我多一点，我只有你了。”
祁连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磨搡着她的后背，道：“你是想要个孩子？只不过你的身体……这个朕可做不了主。不过朕定回让御医替你好好瞧一瞧。”
“晴儿说的不是这个……”
“那就是想要解药了。”祁连吻上她的唇，将一颗药丸子送入她的嘴里……“吃了这个，就能够完全解掉你身体的毒。”
欧阳晴儿竟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个来之不易的解药咽下，还没来得及整理出一个所以然来，苦涩的药已经在舌上化开……
“你自由了。想要回去的话，朕会命人送你一程。”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一下——说道：“我想要做你牵手一生的人，在床上的时候，想的不止是**之事，而是好好地谈天说地，聊聊心里的话。我想要成为那个能够和你心意相通，相守一辈子的人！”
一股脑袋说了这些话，不带一丝犹豫。
祁连，真的不能够放弃。
“我已经走不了了……”
“知道了。”祁连闭上眼睛，“不想走就留下。”
“多久？”
“若你喜欢，一辈子也可以；若你想走，朕也不留。”
……
朕是时候需要一个可以牵手一生的人了，在床上的时候，想的不止是**之事，而是好好地谈天说地，聊聊心里的话。有个人能够和自己心意相通，相守一辈子是不容易的事，要好好珍惜才是。
祁连在信上写道：“皇后与欧阳晴儿是不是上辈子有什么深仇大恨？欧阳晴儿才会总想与你抢东西。昨夜——她在梦里问：‘你已经将韩沁带走了，就不能够放开祁连吗？’，她还说，这一次，她不会输……”
他看了床上的欧阳晴儿一样，不知道该往纸上写些什么才好，昨夜他失眠了。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朕该拿你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