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
小小年纪的木清心躲在远远的角落，看着出生不久的妹妹被韩磊狠狠地摔在地上……
她亲眼看着妹妹被母亲和父亲交到大长老手中，脸上没有一丝不舍，她却忍不住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的，她制止不住自己的眼泪，旁人也没有制止她。
到处都是杀戮，哭泣的何止只是她？满地的鲜血已经将泥土泡软，天上飘下绒绒的大雪，她从来没有见过羽山这般凄惨的样子，小孩被偷偷送出羽山，但成功的寥寥无几；大人们都在奋力地拼杀，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大人们如此脆弱的样子，像小草那样容易被曲折砍断……
……
“爹……妹妹会死吗？”
木清心一路上已经见到不少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被砍死，许多都是往日里的伙伴，还有不少婶婶抱着咿咿呀呀的奶娃娃被一枪扎进喉咙里，鲜血喷射到家门口的白花树上……
下一个就是自己吧。
大长老接过木冰心之后，郑重地跪下向爹娘磕了三个响头，倒弄得爹娘忙说道：“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的确，在木清心的印象之中，大长老只对羽山大神和羽皇陛下下跪过，又还有谁有资格承受得起让大长老下跪的礼数呢？
“大长老，冰心很荣兴，这都是我们木家应该做的。”
木清心偷偷踮起脚尖看了一眼，妹妹真的笑得很高兴。
听说，羽皇的继承人在胎中的时候便会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等真正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会想清楚了。
也不知道妹妹会不会也那样聪明，知道“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她要到哪里去？”
后来——爹娘托邻居家的大叔将木清心送出羽山，她也就跟在一个由十多个孩子组成的小队伍的后头，几个大人手持这武器带着他们猫着身子从丛林里钻出去……
突然——
透过层层叠叠的缝隙，她看到了大长老手中抱着一个婴孩，从林间穿过——
“是妹妹吗？”
爹娘没有隐瞒她，她是这件事的知情人之一——大长老要用妹妹替换下满月的小公主，留下羽山正族的星星火种。意思就是说，妹妹要代替小公主去死；而她木清心要活着，将来才能够揭露这一切的真相，成为他们木家为羽山正族保留下的星星火种。
木清心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作为一个羽山族人从小就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是此时，她就像是着了魔那样，停下步伐盯着——
小木清心心里盘算着：大长老精力匮乏自然是顾不上她的，只要远远地跟着就好，一定不会被发现的，到时候再小跑两两步就能够重新跟上队伍，嗯，对！他们要走哪条路她是清楚的。
眼看着大长老就要走远了，顾不上思考的更多，木清心跟上去了，蹑手蹑脚地偷偷溜出队伍跟上大长老的步伐……
路上泥泞得很，行人匆匆，大多是被追兵赶起的步伐，溅起不知道从何处带来的泥土，慢慢地，平整光滑的青石板小道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淤泥。
木清心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山间小道里……
到了大殿。
她看清楚了韩磊那个恶贼的嘴脸。应该是后来存活下来的孩子之中为数不多看得那样清晰的，因为能够看见他脸面的孩子大多都死去了。
“啊……”她眼睛撑得大大，就要喊出来由立刻咬住自己的手臂，眼泪哒叭嗒叭地掉下来……
妹妹的头被他用五指戳出了五个大洞，她知道母亲说，妹妹还小，脑袋瓜子还是软软的，不经碰；平日自己糊涂的时候总会磕撞一下后脑勺，晕乎了好一阵子……
妹妹死了，即使是三岁幼儿也知道，没有哪一个孩子能够在这样的重击下活着。
她愣住了——她毫不犹豫地起身
原路返回
木清心脑子里默默地念道：“原来真的会死。”
爹娘说过，她不可以死。
她顺着既定路线小跑回去，心里有一些着急，“刚才耽误的时间太多了，也不知道大叔们走了多远……”
结果就在一个下坡路的小山丘底下，她瘫坐下来了——
那几个大叔，还有同行的十多个小孩全部都被斩杀在下面，各个都是一脸惊恐的样子，几个大叔死在最里层，应该是为了保护他们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其他人都是向四周慌乱逃窜的样子，被追兵绞杀了……
刚才——她也有可能会死在里面。
“快点找找周围还有没有余孽！”
“是！”
只有三个追兵，但也足够让她感到心慌的了。
怎么办？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我应该怎么办……
木清心拔腿往家的方向跑去——
回到家里的时候，爹娘不知到了何处，他们是族里地位不低的人，必定也是和那些叔叔伯伯一样拼命取保护羽山。
家中从未这样没有生气，这样冷清。从前会有妹妹的啼哭，会有母亲抚琴的声音，还有她摇着妹妹的摇床吱嘎吱嘎响的声音。
桌子上的香炉还透出一缕极淡的紫烟，那里面的香是今早晨起的时候点上的，香炉中的炭火燃得很慢，火势低微，久久不灭。
母亲抚琴的时候都喜欢在一旁的小炉子里焚香，说是琴、茶、香是修敛心境里最般配的了。
外面那样动乱，炉中的香还是同往常一样静静地焚烧，木清心很是恼怒，鼻子将凑近香炉狠狠地深吸一口气，被呛到了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掉了出来，拍打在母亲的琴上。
她用桌子上的锦布将母亲的琴包起来背在身上，擦干眼泪往外走去，而那个香炉还在燃着……
……
曾经的她可以小小年纪便在山崖之间飞跃，如今的她只能够做个弹得一手好琴的平凡人。
没有羽灵，是不是正统的羽山族血脉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只是空有责任和抱负，却只能够在种子间躲藏起来，美曰其名为等待机会。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突如其来一场天灾，更不知道这场天灾的余震何时才能够散去。
这些年里，她见过许多族人因为被韩磊密探发现之后遭到刺杀的情况，所以她只能够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
隐姓埋名苟活的结果便是埋没在人海之中，成为一颗真正的种子，遭到上层人士的讥笑和谩骂。无父无母的她吃不饱穿不暖，有好几次差些便要死去了，或因病而亡，或被殴打致死。
……
大战过后——
木清心治疗了好两个多月才能够将她完全治愈。与韩磊拼命的时候，不得不说曾在那时感到恐惧，脑子里不断闪现冰心脑花四溅的那一幕，自己的确是有些懦弱，还不够坚强。
她曾在羽皇陛下面前忏悔，也曾在大殿面前跪了一宿，希望自己能够心安一些。
她回到了家中，“还是像从前那样。”
木清心特意走进瞧瞧，想要看看那桌子上的香炉是否还透出一缕极淡的紫烟，香炉中的炭火是否还在缓慢地燃着。只不过那香炉裂开了，是后来被粘连上的。
“清心？！”
木清心连忙回过神来施礼道：“参见羽皇陛下。”
“啊？!免礼。”回天雪自觉是有些尴尬的，“这羽山上下自然是比不上母亲那时的繁荣昌盛，唤着‘羽皇陛下’总会觉得惭愧。”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将处于水火之中的江山逆转局势更加不易，羽皇陛下的功绩自然是了不得的。”
哇——这一文邹邹的说话方式竟顿时间让回天雪无言以对，emmm…不亏是大臣之女，政治道理信手拈来！
“你怎么在这里？”
“回羽皇陛下，这里是臣女的家。”
咦？是哦——都忘了这是木府，牌匾还是自己和小羽亲手挂上去的。
“这里的陈设和当年的可吻合？”
“回陛下，大致相同。臣女也正是疑惑，为什么家中一切竟会保存地如此完好。”
“这些都是奶奶带着我和小羽一一复原的。”
小时候，羽山里的房子都被糟蹋了，也包括这里然后奶奶就依照着她印象中的样子将这些房子和屋内的陈设复原。
“比如说，桌子上的那只香炉被摔碎在地上了，是才后来粘上的；那边的书架子也倒了，奶奶带我们找了一些新木料衔接上的；至于‘木府’的牌匾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只好另外新刻；还有……”
这样看来——
复原得还真是不错，就连她这个木府的人都没有看得出来那么多细节。
“替木府上下谢过羽皇陛下的恩德。”
“不会，修复房子要比练功舒服得多。也许也就是因为这样，我和小羽才会对文物古董什么的特别感兴趣吧。”
所以去当了飞贼，偶尔还会下个古墓什么的。
……
回天雪被冰封的时候，是木清心暂时指挥着羽山的事务。
后来——羽皇陛下总是流连于羽山之外，也就正式将羽山的琐碎事务交给了木清心，她说：“族中无人，愿臣女木清心恳乞陛下赐任大长老一职，臣女必当死而后已。”
大长老的位置由她坐也是应当的，毕竟在羽山之中，除了回天雪和回小羽，就要数她的地位和羽灵排第一了。
只不过按照历代的习俗，大长老都是要孤寡一生，将肉体和灵魂通通奉献于君主和整个羽山，就和奶奶一样。
回天雪说，她大可以不用遵守这些陈规旧矩的。
她不肯……
“那些陈规旧矩自然是有道理的，臣是应当这样做的。”
“可你还年轻，你不过就比我年长了几岁，你若这样岂不是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臣惶恐！非也——陛下成婚生子亦是规矩，这是都是为了将来的继承人。只有陛下的血脉可以代代流传，才会延续羽山的生机，就像陛下重回羽山主持大局一样，就像冰心和爹娘为了保全当年的小公主那样，就像先代羽皇耗尽力气为整个羽山立下结界那样。”
最后——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如若这大长老之位上的另有他人，那他也必须要做出同样的选择。这便是大长老存在的意义。”
回天雪原想说——要不然就废了大长老这位置！
可她已经预料到木清心会说些什么——“大长老”只不过是个虚名罢了，但这份责任永远存在，即使没有“大长老”这个名号，那代替的有可能“总管”“宰相”“大士”……
“那……韩澈怎么办？”
韩澈……
……
夕阳西下——
红色的夕阳将所有都染红，木清心在高楼抚琴，桌子上就是那个香炉，炉子里的炭火在缓缓地燃烧……
韩澈缓缓地上楼，踩得楼梯地木板吱嘎吱嘎响……
这样的噪音着实失礼，平时他总会静悄悄地躲在一旁，绝对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这楼四面开阔，能够将周围的好景色一览无遗，所以——她喜欢在这楼上弹琴，而且总是喜欢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还有落下的时候静静地一个人，韩澈也总会偷偷地坐在屋顶上，听她弹琴……
不知道她是没有发现，还是一直没有揭穿他的秘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
“吱嘎——”
他停住了脚步，安静地站在她身后……
木清心的琴声一直没有停下，韩澈就一直等着。
终于——她手轻按在琴弦上，止住了琴音。
木清心回头微微笑道：“澈王大人怎么有空来这荒郊野岭？”
“听说——清心姑娘要继任成为新的大长老。”
她淡淡应道：“嗯。”
“羽皇陛下的意思？”
“不是，是我自己想要那样做的。”
“为什么？”
“因为我要代替冰心守护着羽皇陛下，守护整个羽山。”她顿住了，缓缓道：“还有——大殿是能够离冰心最近的地方，而大长老是除了陛下之外能够自由出入大殿的人。”
“那你以后还会来这里弹琴么？”
“会。不过——也许会很忙，不能够常来了吧。”
最后一抹晚霞逝去，韩澈了然，坐下静静地听她最后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