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睿刚教刘磊、刘淼写完“算”字，院外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张正堂的靴子踏进后院，蓉娘裙裾扫过地面。
“小九，早啊！”张正堂人未到声先至，他大步跨进院门，嗓门洪亮得惊飞檐下的麻雀。
惠婶笑着迎上：“张老爷来了，早饭吃了没，刚蒸好的白面馒头，配着豆浆吃。”
蓉娘进来就被刘磊、刘淼缠上了。
她怀里抱着摞线装书，却被两个孩子拽着衣袖往书房去。“蓉娘姐姐，你看我昨天画的风筝！”刘磊举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炭笔涂着只歪歪扭扭的燕子，“睿哥说我画得像老鹰！”
刘淼也不甘示弱，踮着脚把自己的小鱼风筝凑到蓉娘眼前：“我的鱼有鳞片呢！”
三个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笑声像银铃似的，洒满了整个庭院。
陈睿请张正堂在院里的石凳上坐定，惠婶端上豆浆馒头。
“包房按你说的，隔成了大小五间。”张正堂用手比划着，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大的那几间摆了张圆桌，能坐十二个人，小的那几间只放了张方桌，适合三五个好友小聚，我让人在窗边摆了盆兰草，看着就雅致。墙上的画现在还没着落，你看是上街上找画师买还是怎么样？”
他端起豆浆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声响都透着畅快：“大堂的桌椅全是梨木打的，我特意让人把凳面刨得溜光，坐上去不硌屁股。后厨的灶台也改了，比寻常的高两寸，萧丰那小子试了试，说炒菜不用总猫着腰，舒坦多了。”
“萧丰如今也是首席大厨了。”陈睿不禁笑道。
“可不是嘛！”张正堂一拍大腿，“那小子出息了，烧菜的手艺突飞猛进，前几日试菜，连东市最有名的‘聚鲜楼’掌柜都跑来挖人，被他骂着赶跑了。”
他笑得眼角堆起褶子，“他带了六个徒弟过来，都是手脚麻利的后生，镇上只留了两个徒弟看铺子。现在万事俱备，就差个好日子开业。”
“你是道士出身，看日子最是拿手，给择个黄道吉日？”
陈睿闻言哑然失笑，指尖敲了敲石桌：“伯父，可别抬举我了。我虽在道观待过，师父却只教我读经算数、辨认草药，看日子这本事，半分没学。他常说‘日日是好日’，只要心里敞亮，哪天开业都吉利。”
张正堂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你师父这话在理！嗨，那有啥难的？不行就去街上找个懂行的先生问问，花几个钱的事。”
“也对！”陈睿也喝了一口豆浆。他忽然拍了下额头，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对了，孙仙长不知回长安了没有？前阵子忙，没顾得上得去药局看看。”
张正堂点头附和：“该去该去。孙仙长如今在长安可是名声响亮。”他忽然陈睿耳边，“还有宿国公府，就在你隔壁，也得多去拜访问候。”
陈睿心里一动。自上次去程府做了菜，他与程咬金便没再见过，确实该去走动走动。
“是该去，”他笑道，“正好今天事不多，先去酒楼看看，再去药局和宿国公府。”
两人说走就走，先往延康坊的酒楼去。刚到坊门口，就见那座两层小楼焕然一新，朱漆大门上挂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味真楼”三个大字，笔力浑厚，门两侧还挂着副对联，上联是“味引山河入盏”，下联是“真邀日月同席”，这字是拜托太子请率更令弘文馆学士欧阳询写的，字体苍劲有力，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看。
虽然陈睿一手颜体也还能看，不过笔力还是弱了点。
为这事，陈睿还给拜托太子给欧阳询送了三十斤雪酿糖，欧阳询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没办法，虽然不认识陈睿，但是他给的多啊！
陈睿捧着欧阳询的字乐呵呵的笑了一晚上。现在原稿还在书房挂着呢。
“怎么样？”张正堂得意地指着二楼的雕花栏杆，“楼上是包房，楼梯铺了红毡，免得走路响，惊扰了客人。”
陈睿推门进去，大堂里果然收拾得敞亮。
梨木桌椅擦得锃亮，倒映着头顶悬挂的灯，灯上画着二十四节气的故事，转起来时，光影在地上投下流动的图案。
墙上的山水画透着清气，角落里摆着两盆刚上盆的迎春，鹅黄的花苞鼓鼓囊囊，像是随时要炸开。
“甚好。”陈睿点头，目光扫过整个大堂，忽然指着临街的窗棂，“就是这窗棂得再加层纱，免得午后太阳晒得客人睁不开眼。还有大堂的西北角，该放个水缸养几尾金鱼，看着热闹。”
张正堂连忙让跟在身后的伙计记下：“我这就让人去办。”
从酒楼出来，两人在坊口分道扬镳。
陈睿往孙思邈的药局去，路上经过坊市街口，见不少摊贩已经支起了摊子。
孙思邈的药局在西市北侧的一条巷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门口挂着个半旧的药葫芦，蓝布幌子上写着“千金药局”四个小字，随风轻晃。
陈睿刚走到门口，药童就笑着迎了出来：“小郎君需要点啥？”
“请问孙仙长回来了吗？”陈睿从袖中掏出那枚令牌，递了过去。令牌是孙思邈亲手所赠，正面刻着个“孙”字，背面是株草药图案。
药童接过令牌看了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仙长还没回呢。他老人家行踪飘忽不定，怕是还得些日子才回来。”
陈睿心里微感失落，却也释然——孙思邈本就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踏遍名山大川只为寻药救人，哪会久居一地？
“那我把地址留下，等仙长回来劳烦告知一声，就说陈睿来拜访过。”
药童听得陈睿的名字，眼睛又亮了：“莫不是制精盐的宣德郎陈睿？”
“正是在下！既然仙长不在，不便叨扰！”
从药局出来，已近午时，日头暖洋洋地晒在身上。
陈睿想着去宿国公府总不能空着手，便往西市走去。
买了点点心和小礼物。又回家揣了本菜谱，往隔壁公府走去。
宿国公府，朱漆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子，鬃毛卷曲，眼神威严，一看就知是将门府邸。
门房见是他，连忙笑着迎进去：“陈郎君好！”
崔夫人和一个老妈子正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晒太阳。
那娃娃穿着件鹅黄的襁褓，脸蛋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不用想都是程咬金的小儿子程处俊。
“陈郎君来了，快请坐。”崔夫人连忙起身，把孩子递给身边的老妈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刚让厨房炖了银耳羹，你尝尝？”
“叨扰婶子了。”陈睿把东西交给丫鬟，“说起来跟程府不过隔墙，竟未常来探望，是小子失礼，今日特来拜访，这点东西不成敬意。不知程伯伯在否？”
崔夫人脸上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他啊，前个月回朝述职，屁股还没坐热就被陛下打发回泸州了，泸州军防离不开他。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若是陈郎君来了，定要留下本菜谱才行，说你做的红烧肉比御膳房的还香。”
陈睿恍然大悟，难怪府里不见程咬金的身影。
“菜谱我带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书，封面上用隶书写着“家常菜谱”四个字，“上面记了些红烧肉、糖醋鱼的做法，老将军若是看得上，便留着解闷。”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像是有谁打翻了东西，接着是丫鬟的惊呼：“两位小郎君慢些跑！”
话音未落，两个半大的小子就追着冲进了院子。
前面跑的那个穿着墨绿短打，身材壮实得像头小牛犊，脸上沾着点墨汁，正是程咬金的长子程处默；
后面追的那个穿着宝蓝长衫，眉眼灵动，手里还攥着支毛笔，正是次子程处亮。两人一前一后，
差点撞翻廊下的花架，吓得老妈子赶紧把程处俊抱远了些。
“晚娘，这是谁啊？”程处默刹住脚，嗓门跟程咬金一个模子，洪亮得震得树叶都簌簌落了两片。
崔夫人嗔道：“没规矩！这么快就忘了，上次来府里跟你爹和秦伯伯喝酒的陈大哥，还不快见礼。”
程处默和程处亮虽调皮，却也懂礼数，连忙拱手作揖：“见过陈大哥。”程处亮还偷偷抬眼打量陈睿。
陈睿看着这两个小子，想起上次程咬金说他们不爱读书，只爱舞枪弄棒，连先生都被气走了三个，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他从袖中摸出两个巴掌大的木盒，递了过去：“初次见面，没什么好东西，这两个玩意儿送你们玩。”
程处默狐疑地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个精致的华容道，木块上用朱砂描着曹操、关羽、张飞的模样，个个栩栩如生。“这是啥？”他拿起木块摆弄着，怎么也拼不对，急得抓了抓后脑勺。
程处亮也打开自己的木盒，眼睛顿时亮了：“这是棋盘吗？曹操这边咋只有他一个人？”
陈睿笑道：“这叫华容道，说的是当年曹操败走华容道的故事。关羽带着兵马在华容道设伏，曹操带着残兵怎么也过不去，你们看，”
他拿起木块演示着，“得把这些小兵挪开，让曹操从这个缺口走出去才算赢。这里面可有大学问，蕴含着排兵布阵的道理，能玩明白这个，将来带兵打仗都差不了。”
这话一出，程处默和程处亮顿时来了精神。“真的？”程处默把木块往桌上一磕，眼睛瞪得溜圆。
“比我爹的兵书还厉害？”
“自然是真的。”陈睿看着他们入迷的样子，嘴角弯起笑意。
对崔夫人说：“我院里有两个孩子，每日一起读书写字，婶子若是不嫌弃，可让他俩常来玩，一起琢磨这华容道里的兵法，顺便我教他们算算术——将来带兵打仗，算不清粮草数目可不行。”
崔夫人正头疼这两个“混世魔王”不爱学习，闻言喜出望外，连忙让丫鬟给陈睿续上茶水：“那可太好了！陈郎君肯教他们，是他们的福气。处默、处亮，还不快谢过陈陈大哥？”
程处默和程处亮连忙道谢，眼睛却还黏在华容道上，恨不得立刻就弄明白。
程处亮甚至已经开始小声嘀咕：“把这个小兵挪到这儿，是不是就行？”
中午，陈睿干脆把程处默和程处亮带回了怀德坊。
刚进院，刘磊和刘淼就迎了上来，看到程处默，两个半大的小子顿时较上了劲。
“你就是隔壁程将军的儿子？”刘磊攥着拳头，胸脯挺得高高的。
他最近跟着陈睿锻炼身体，每日扎马步、练拳脚，本身力气比同龄孩子大得多。
程处默也不含糊，挺了挺胸脯，墨绿短打下面的肌肉块都鼓了起来：“是又怎样？你想干啥？”